北野：《中太行·黎城》

一

突然看见四方山空旷的山顶
人就呆了一下，哦，这世界太大了

孤零零的柿子树，漆黑的崖洞
冰冷的古村与腥红的黄栌树
在山腰上缠着云雾
昏黄的落日里，采药人手里提着
一盏灯，慢慢攀上岩顶

漳河水真亮，像一把明晃晃的刀
在山脊间晃动，群峰偶尔把它截断
但挡不住它巨大的涛声

人间多歧路，草浅，黄土厚
一群人在挖坑，只为埋下挣命的人
万峰汹涌，都是光秃秃的坟头

过了西口，人都难回
只把一棵槐树的幼苗，栽在哑口
等着未来的寻根者，按着风向回来
抱着它的阴影大哭

二

黎侯国。潞安。刈陵。黎亭
春秋立小国，山高，寡民
神仙喜聚会，适宜在山脚下坐小朝廷
一条河以横岭为界
南边浊，北边清，一路向东奔流

王四虎一个人站在漳河边
喝泉水，嚼花椒，麻得厚嘴唇发抖
就用上党腔，唱大口落子
太行山里的老虎，都听懂了他的怒吼

狂风掀开草甸，突然放出一群野兽
豺狼、豹子、麋鹿
率领它们的，是一只涂了油彩的猛虎
百姓避让，刀客束手，老君庙里的
泥胎，也躲入尘世的阴影

此时黎城不需要神仙
黎城，只需要一个银光闪闪的烈士
威风八面，刀刀见血
一个人，站在傲慢的城头
“西伯戡黎，赐你玉石虎”
大王在黄河边上喊一声
黎城从此平安归化，王土宾服

三

仟仵村，古宅，石板巷
一千年前的旧夕阳
挂在坍塌的檐角上

一千年后，一群男女诗人来访
欢天喜地的拍照，谈风水
惊讶一根壮硕的男根立在山顶上

年青人都已进城，村子里
空空荡荡，檩木腐朽的气味
和刺鼻的汗烟味，说明这里还有活人
一一门洞里坐着的老汉像个泥像

槽头母驴正在孕期
老汉说“这牲口怀胎都过月了
难道它要生一头大象？”

古村正在老去，时间多么荒凉
三十一个老人，三十一块废弃的灰砖
是一堵摇摇欲坠的墙

也许不用千年了，十年，二十年
再回来的人，你只能听见
石板巷里无数脚步空空的回响

四

站在太行山上，才看出西部的
大地上，山有多险，沟壑有多深
藏着众多有名和无名的河流
它们在群山的缝隙里躬着身奔跑

黄河流域有汾河、沁河
海河流域有桑干河、漳河、滹沱河
中等河流48条，小河无数
在一个口干舌燥的时代
这些蛛网似的河流，布满山西全身

苍头河、偏关河、县川河
朱家川河、岚漪河、蔚汾河、湫水河、三川河、北川河、屈产河、昕水河
蒲县昕水、潇河、白马河
乌马河、磁窑河、文峪河、段纯河
洪安涧河、浍河、涑水河
姚暹渠、亳清河、丹河、南洋河
白登河、恢河、源子河、黄水河、浑河
御河、十里河、壶流河
唐河、沙河、牧马河、清水河
乌河、绵河、桃河、温河
松溪河、清漳河、浊漳河……

不管是哪个人，山西的土
都养命。不管是哪条河的水
它都洗净山西人的身体和面孔
然后它们日夜不停
黄河和海河，在远处接住了它们
带着它黄色的泥沙
带着它流逝和重生的人群、酸曲
炊烟、万山的倒影
向着遥远的渤海和东海奔腾

2018-10-13 黎城采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