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浓：《太行黎韵》（组诗）

之一  黄崖洞的那块石头悬挂在天幕之上
 
在未抬头之前，我的耳畔已萦回着一种声音
那种雄鹰自高处向下俯冲的啸叫声鼓噪起来
一波一波地压迫着我的耳膜。而板山之下的黄崖洞
像喝了一壶春药，齐刷刷地举起了无以名状的武器
 
此时我的眼睛是模糊的，浑浊的
眼前的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甚或我捏着双耳的双手
都要变成两支利箭，嗖嗖地带上了我的耳朵
从老家泰山的巍峨里挣脱了繁复的羁绊
日夜兼程地飞到了黄崖洞的顶峰之上，携带着花岗岩的心事
在页岩层的漩涡里，牢牢地抱紧了硬红石英砂岩
 
我的面庞已经映上了红叶的腼腆，板山不板
那些挺着腰的石头犬牙参差，生生地把天空挤压出裂痕
深秋的峡谷苦大仇深，把一溪山水送进了内心
那些弯曲的嘈杂的灌木占领了制高点
把一群群蜜蜂和嘤嘤嗡嗡的轻歌曼舞洒满了沟沟岔岔
这时我的头颅已经高于那只雄鹰，高于岩崖之上的日光
淙淙的溪水使我有了腾飞的欲望，我摸了一下额头
那热热的硬硬的感觉，恰似在梦中的一次漫步
于逼仄的行走里，我推开了拥挤过来的山崖
把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山，撕裂开一道血口
在梦里我拼命地睁眼，一身冷汗汇成了河流
 
板山板着面孔，却用一枝红叶挡在了我的眼前
我透过红叶叶脉间的那个虫洞，看到了那只雄鹰
迎着日光的方向，箭簇般直上云天，像一块陡立的石头
在黄崖洞的顶峰，悬挂在天幕之上
 
之二  在仟仵村，拾起一截停歇的时光
 
十月的中太行阳光打在山崖上，泛着白光
羊蹄印的尽头，村落在桥的那边皴成了一幅水墨
墙壁未饰粉黛，半空中洒落下来的阳光在山峦之间游走
石板路夹杂着青苔的芳香，土坯墙松散着骨架
像是要把时光和爱强力地挽留
 
行动的老人熟稔地走在路上，没有惊动一块石子
木门的老锁已经生锈，那把钥匙在哪里躺着
那条回家的路蜿蜒在生命的咒语里，等待“咣当”一声
打开云彩的心扉。天空的祥云到了这里都慢了下来
仿佛一只巨手在山坳间攥成了铁拳，扼住了时光的咽喉
 
戏台的大门敞开着，空旷的台面上几簇枯草抖动
世界在这里可以容纳一切，但沉默无光
 
一切完结的还在完结着，趁着炊烟的律动和闲适
三两个粗布夹袄的老人端坐着，嘴巴从来没有蠕动
即使面对面的凝望，也是合二为一，大山般的静默
间或一只老狗走过古街，在欲念的背光里留下剪影
 
语言在这幅水墨画里早已是多此一举，至于那些过往
都交给流水去打捞吧，生命的脉搏还是一如既往
那些存活的，那些流逝的，那些疼痛的，那些奔腾的
都会在这里停歇下来，或者稍息片刻
 
之三  在洗耳河畔，恭听尘世之声
 
其实我不用洗耳了，我的耳朵已聋
我天天用祥顺比尔•霍夫凝霜涂抹着湿疹的耳膜
那双十年如一日瘙痒的耳洞现在通透得多了
多年之前的那些苦痛已经和我永别
可是现在那些火焰又侵袭上来，包围了我的双耳
在山峦的压差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失聪
清晰的时候，我听到了时光那边的窃窃私语
失聪的时候，我的眼睛也不能辨别出声音的表情
肉体是最无聊的虚无之物，戳在哪里都不能打动
眼睛是一叶障目的空门，在声音未达之前已被击溃
 
耗尽的欲望都归隐了山林，谁还在咆哮，谁还在愤怒
一旦让话语打住了舌根，就让流水老老实实去认罪
 
满山红叶也孕育不出一世英名了，在拉长的光线里
所有的都成为齑粉，或许能变成一片云吧
在云与云的罅隙里，生命还有明亮的机会
 
洗耳河水能洗清我耳洞里的淤泥，却洗不净我的肉身
不说魂灵在哪里了，那都是诗人掩耳盗铃的把戏而已
可说到我的耳朵，十年前的瘙痒还有许多留痕
洗耳河水如果有灵，请重新把我的双耳打通
在坍塌的耳洞里面，挖掘新的畅通之路
在掬水洗耳的刹那之间，让我聆听到世声之外的声音
 
之四  在黎城，一只老虎为王
 
在夜晚酩酊的醉意里，一只老虎光顾我的房间
我抱你入怀，你一声不吭，甚至斜倚在我的嘴巴上
你的牙齿被长舌覆盖着，鼻子像堂吉诃德
 
——这些都不足为奇，可是你为什么把风车挂在身上
是想把山林掀动起万丈波涛，还是要熄灭心中的怒火
 
在夜光下，你每一只眼睛都被五根绳索捆绑着
即使你翕张有度的鼻孔上，也丝织着蛛网一样的枷锁
你是自由的，你的自由在无形的藩篱里
你每时每刻都在长啸，你的长啸震颤着内心
 
——这些并非是你的专利，你大多时候更加沉稳
太行的山林可以容身，你不屑于占山为王
你屈尊转世，把一张珍贵的毛皮变成了一块布
你入乡随俗，把地动山摇的野性咽到了肚子里
你原来给整个大山把脉，一个抖动，让草木有魂
你现在蛰居在每个人的心里，用温柔掩埋伤痕
 
你越来越变得宽容大度，你关闭了一个世界
同时占据了更加广袤的土地。你把牙齿吞掉了
用憨态可掬的形象默对另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的环宇
你降临的时候就是古黎侯国的王了
你的山林之心早已羽化，覆盖了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