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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岷州文学》札记

2024-07-05 16:11:48 作者:史德翔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史德翔,作家,《新时期甘肃文学作品选》总编。著有散文集《心中的银杏树》等,散文入选《西部散文精选》、飞天杂志社《60年典藏散文随笔卷》等。获甘肃省第七届黄河文学奖、中国第一届西部散文奖、《岷州文学》金笔奖、酒泉地区飞天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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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难忘的乡村之旅》载《岷州文学》2024年春季卷)的作者西北师大附中英语教师葛文梅女士阅读《岷州文学》时感慨地说:“真好!现在还有人能认真做如此高雅的文字版杂志,十分难得啊!”

  是啊!不可否认,在当下碎片化的阅读、网络文学信息蜂拥而至的巨大阅读压迫之下,坚持守望一本纯文学、且能让阅读者沉醉其中、吸引人们的文字版杂志已十分不易。特别是作为一份发轫于“巴黎之外”偏僻之乡的民刊,生存空间更是被追名逐利的“经济”观念边缘化,办刊之路极其艰难!

  然而,我同时看到某权威媒体有言“你看世界的路,脚步丈量不到的地方,文字可以。”正如,当年读大汉和亲公主细君蘸着胭脂写在羊皮上的《悲秋歌》:“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正是这首写在羊皮上的文字把我的思绪带到了脚步没丈量到的“天一方”、“毡为墙”的阿勒泰草原;一句“归故乡”,又将我的思绪带回了古都长安,且历历在目。近读被誉为“二十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刘亮程在写作小说《本巴》时说:“我无法把手伸到梦中去帮那个可怜的自己……,却可以将语言深入到梦中,让一切如我所愿的发生。”仅此,我以为,这就是容冰团队坚持办好《岷州文学》文字版杂志的意义所在,没有之一。

  细君公主远去了,大汉王朝安在哉!而草原在,诗永存。可抵百万雄兵的和亲公主用胭脂写在羊皮上的诗歌仍可拨动阅读者的心弦云游逐水草而居、“以肉为食兮酪为浆”的草原王国。而刘亮程亦可用语言让“梦成为时间的故乡,消失的时间都回到梦中。”这就是纸质文学典籍不可磨灭的巨大魅力!

  美国作家罗伯特.弗罗斯特有句诗:“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显然,容冰先生率同道创办《岷州文学》,选择的是一条荒草萋萋、略显孤独的小路,然而,无疑,他们虽艰难地行走在荒僻的小路上,却为全国广大文学写作者开辟了一方可贴近生活深耕细作的佳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循着主编容冰先生办刊的足迹我们看到,一个执教鞭的先生,之所以要固执地走这条人迹稀疏的小路,是坚强的信仰支撑他想沿着这条小路为生养他的土地做点什么!把局外人认为简单的事做到极致。这虽是一条艰难漫长的路,却是一条为众生修德润根的大道。

  岷州是一方神奇而遥远的土地。厚重的黄土掩盖着令人目眩的文化。容冰先生在诗作中反复歌吟这片土地上父辈在生活中遭遇的种种苦难,生儿育儿续香火的万般艰辛,但他的诗却不是苦难生活的记录,诗行里品不出苦味和无助,而是有种来自远古天地、祖德护佑和孝通天地的力量,如:“童年的饥馑,岁月那样烂漫/如同母亲讲过的故事,咸涩的泪水滋养”。语言深沉内敛,哀而不伤,彰显了母亲泪水的高贵与尊严。

  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刘震云先生说,生活中忽略的人文学可以将他捡起来,生活中找不到说话的人,在书里可以找到,书里的人物可以永远等着你,这就是文学的教化力量。如果不是阅读容冰先生的作品,我们何能记住岷州土地上如母亲一般平凡众生的价值与不凡的阅历。

  又如:“看守撂荒的土地,种上当归黄芪/小麦胡麻洋芋/种上念佛成佛的理念/度脱可怜的父老乡亲/寻着你的脚印,走向高迈。”悲伤和苦难之上,从不乏人性的阳光,于是,也启迪了诗作者对“下等人”有上上智的慈悲为善的认知,铸造了诗人手里握一把黄土的怜贫惜弱之心。

  父母在世时总是不遗余力的帮助邻里乡亲和周边许许多多生活艰难的人,以他们善良的付出给这方贫瘠的土地带来温暖和关爱。正是这种特殊能量和不教之教的动力,成就了中国当代诗坛一位写出四千多首白话自由体佛学诗的人,一位致力于编辑一本为文化筑基、为民族铸魂的刊物,化育众生、报恩自然的人。

  作为佛学诗(这是一个大的概念,只能说容冰先生的诗作里渗透着佛学的思想哲理与语言)的写作者,而面对儒释道三足鼎立的佛教学说其博大精深望之如临大海、如临深渊!其诗心与上苍进行深度交流,跟远去的灵魂进行交流,跟自己的心智进行交流,进而为连接烟火漫卷的众生提供悲悯的心灵抚慰与信仰支撑,这便是容冰先生佛学诗创作永恒的追求;这样,不只是读万卷书,而行万里路(脚下的皇天厚土注入哲思)更是不可或缺的。面朝神山圣水,踏遍高山湖海、登高望远的诗外功夫,才可与书斋里博览群书的厚度水乳交融,在无我的价值支撑中不断拓展进取,保证其创作源泉永不枯竭,这是他步入禅林登上诗坛巅峰之处的必由之路。

  从容冰的诗行里,我们清晰地感受到,他是一位知苦而进并快乐生活的创作者,亦如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乔叶说:“写作给我的绝大多数是享受,文学特别踏实,它有足够的宽容允许你成长,培养你的耐心和静气。障碍(可理解为苦难)可能是个矿,所有障碍都有宝藏,我要有充分的准备,充分的耐心去挖这个矿。”

  品读乔叶哲理般的文学语言,放眼象牙塔外,世界科技型的顶尖民间大学——西湖大学校长施一公说“科学研究于我而言,始终是一种自身的愉悦,我非常享受这种愉悦。”乔叶、施一公对苦并快乐地感悟,与容冰先生忠贞不渝走这条小路愉悦的动力异曲同工。一路走来,纵览容冰先生《我的马啃光帯露的青草》(《空门独语》上下卷)(《内心放射的光芒》上下卷)《觉行慈航》《驿路向西》等著作,我恍然,他的诗不仅仅是佛诗的一个标志性符号,更是以世界文化为坐标,既带有岷州新鲜的当归和雨露的色泽,享受着人间烟火的创作快乐,又直指人类精神终极关怀的哲学境界,是一道农耕文明源远流长、生生不已信仰者与时代合拍靓丽风景的曙光。请吟诵:

  “‘一带一路’的号角已经吹响/红尘淹没的丝绸之路再现瑰丽的风姿/佛国的明珠亮了,东方的睡狮醒了/谁的一声号令,如同狮子吼嚎/百兽惊惧,瑟瑟发抖,万木正在峥嵘。”

  读到此,不禁令人肃然!

  ……

  春雨里种善,秋风中得福。纵观《岷州文学》创刊近二十年走过的风雨历程,欣喜地看到,本土作家如雨后的庄稼迅速成长了起来,如贾学辉、包福同、王循礼、李开红、马慧琴、漆军艺、林薇、张重林、董想民等,读他们的作品,总是透视着饱含药香、岷州花儿来自泥土的生活气息。同时有几位分别主持着《岷州文学》一大栏目,引起了文坛的关注。在这一平台上,不断锤炼着他们的写作水平与文学鉴赏力。再如李广平、卢龙、包文平、李马文、苗菁、李林陇、包贵忠等一批岷州的写作者,在《岷州文学》这方沃土上展现着他们的文学艺术才华。当然,我们没有理由不期待,岷州作家群不再有“回望来路,我乃一村夫”式的文化自卑,正在以一个个独立思想者的姿态,勇敢地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无疑对岷州地域文化发展具有积极的助推作用。

  良禽择木而栖。同时,一批才华横溢、卓有成果的诗人、作家在这方沃土佳壤汲取营养、升华艺术品味,直往个性深处掘进。如呼岩鸾(著名诗人、评论家)、陈明火(著名评论家、诗人)、马步升(著名作家,甘肃省原作协主席)、乔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叶舟(著名作家,甘肃省作协主席)等等。他们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引领着《岷州文学》创作的高度和方向。

  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感恩岷州这片文化博大深邃的皇天厚土,以及这片土地上勤劳、善良、朴实的生民和这本花放百家的《岷州文学》!

  少年强则国强。每每阅读《岷州文学》特意开辟的“校园文学”栏目的作品,我总在灯下凝神思索,当身居岷山脚下的青少年学子们捧起厚重的《岷州文学》,吮吸着文化养分时,当他们稚嫩的习作在“校园文学”栏目与阅读者的眼球碰撞时,他们是否感受到向阳花木独享的第一缕阳光,体验到读书写作给他们的力量。智者说,书是最廉价的奢侈品,智慧一定是来自于读书。在当今社会异常喧闹、投机取巧、不劳而获的价值观居然在互联网上热捧,投机钻营者被奉为偶像,而老实勤奋的人却被社会所唾弃,昔日以礼仪之邦著称的民族之风逐渐消亡的大环境下,容冰先生坚持编辑《岷州文学》,引导人们静下心来读书,做文化的传播这样化育人类灵魂的工作,需要教者和受教者同样具备佛的定力和普度众生的无私胸怀。

  说到对青少年的教育,媒体采访蒙曼教授如何为中小学生编教材时,她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现在最欠缺的是审美教育,情感教育,道德教育。要他知道什么是美,才能有一颗善心,去呵护美,不去破坏美。现在的教育,把知识看得太重了,而把人的行为习惯,道德标准,包括审美能力,情感能力,放得太低了,以至于我们都不认为人必须要有这些能力。可是人没有这些能力的话,人就不是人了。所以,她希望加强这方面的教育,抓住人的精神价值,体现精神价值的渠道,才可让他真正成为人。《岷州文学》不失为提升他们修养、培养他们成人的最佳营养品。

  ……

  聚沙成塔,聚滴成河。我深知,道阻且长,但我坚信,《岷州文学》在育人的寂寞中的燃烧,所发出的,正是最悠远的光芒!

 

下 篇
 

  放下手中的《岷州文学》,我思绪绵绵。静阅案头的古诗词选,《长恨歌》《琵琶行》的作者白居易在《卖炭翁》中:“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这句经典中的经典再次深深地拨动了我的心弦,感悟这句诗的内涵,若用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刘震云的小说题目《一句顶一万句》定位虽然是过了些,但时下的诗群中这样干净纯朴、直击人灵魂的警句还是非常稀罕。

  ……

  回到唐代,话说唐朝诗人贾岛进京参加科举考试,骑着毛驴在街上行走,不禁来了诗兴,随吟诗一首,其中人们熟知的两句是“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然而贾岛觉得诗中“推”字用得不够恰当,欲改为“敲”字,但犹豫不决,骑在驴背上反复比划着推门和敲门的动作时,“百代文宗”京城地方长官韩愈恰巧途经此地,经二人一番推敲,觉得“敲”字更能体现夜晚的宁静。当然,我们再进一步解读,“敲”字还妙在涉及到所谓意向层次的问题,这是做诗填词提升意境的关键。试想如果是僧推月下门,那给读者的意向就是僧人推门而入一个画面,若是僧敲月下门,读者就能联想到一位僧人在外面敲门,然后又很容易联想到,院内的僧人听到敲门声去给他开门,这样画面就变得更加丰富了。对于意象来说就更有层次感了,因为僧人敲门是写实,是诗句里说出来的,而另一位僧人必然会出来给他开门,这个画面是写虚,是要靠读者联想出来的,一句诗中虚实兼顾,层次分明,这就是大诗人的高明之处。韩愈和贾岛之间“推敲”论诗的佳话几乎是历代识文断字者人人皆知炼字的经典范例,时过境迁,却历久弥新。

  唐末诗人任番,游浙江天台巾子峰时,吟绝句一首:《宿巾子山禅寺》,题于壁上,其中两句:“前峰月照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既去,有观者,取笔改“一”为“半”字;番行数十里,乃得“半”字,亟欲回易之,则见所改字,因叹曰:“台州有人。”—— 据传改此字者乃五岁作《咏鹅》诗的神童骆宾王。“前峰月照”一定会出现“峰掩月”的情况,故月光不会照遍一江水,改为“半江水”既符合实景,又诗味含蓄。后人为了赞赏任番这种着意求精的精神,在任番题诗处又题道:任番题后无人继,寂寞空山二百年。

  三百年前,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乃成一部史诗式的挽歌《红楼梦》,在文学史上的席位:古典小说之巅峰,名列四大名著之首,堪称百科全书。三百年后,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拍摄时,仅十五首金曲,作曲人王立平就耗时四年多的时间完成。青灯黄卷,阅尽了红楼梦的各个版本和资料,仅主题曲《枉凝眉》就写了一年零两个月,而《葬花吟》则写了一年零九个月。王立平在分享创作《红楼梦》曲子的心路历程时说,如何用音乐的七个音符来表达这部经典,只能用心来写,用心去领略,用心去感受品味体味解味,创作中他曾多次被导演逼哭,终使每一曲皆成经典,被誉为中国电视史上绝妙的篇章、难以逾越的经典。难怪歌唱家陈力含泪演唱《葬花吟》,荒凉悲悯的前奏一响起台下观众皆泣不成声。

  左思呕心沥血,十年写成《三都赋》,使洛阳为之纸贵。古人对作品精益求精、琢磨推敲的严谨学风,让后学者高山仰止。

  有道是“清茶细品方知味,文章千改始见奇。”而纵观《岷州文学》各栏目所选作品,布局谋篇,文字锤炼仍然有较大的推敲空间。鲁迅先生有言,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相反,我们有的写作者,上万字的评介文章、数十行的诗作仅凭才气一挥而就;小说散文写得洋洋洒洒,包括有些名家的长篇巨制,无意于在反复推敲、挤水分上下笨功夫。于是,银杏忠告,见贤思齐,我们要谦恭地向古人学习,对自己的作品反复字斟句酌,力求完美,正如《中国式离婚》的写作者王海鸰说,自己的孩子没有打扮好,绝不领出门……

  出精品,不制造文字垃圾,这是《岷州文学》写作与编辑者推出传世之作、见山峰更要见高峰文化自信的追求与神圣职责,其作品能让阅读者沉醉其中,得到化育灵魂的作用。亦如《旧约圣经·叶赛亚书21章》写到:“守望者呵,夜里如何?守望者说:早晨将到,黑夜也来。”艺术的突破是双刃剑!艺术的创造者是艰难困苦的,但他的价值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