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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族的“姊妹们”,亦胸怀禅心佛境

——包容冰《龙舌兰掰开裹紧的衣袍》的雪藏之术

2024-08-28 22:20:23 作者:陈明火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陈明火,笔名执仗,湖北省鄂州市峒山人。湖北省作协第五、六届委员。已出版著作《无锁的情空》《挑剔名作及评点》《包氏佛诗的考索》《吴投文诗歌——百首精选 百味评赏》等十二部(三部中英对译),主编省级教材《综合阅读》等三十余部。有两百余首(篇)译成英、日、希腊、俄罗斯、韩等文字,曾获《中国作家》2003年“全国评比”特等奖、希腊作家、艺术家国际协会2005年度“欧洲联盟杯”奖等多次。另有陈明火诗文评论集《抒情者的迷途》一部。

  好诗,有无限量的诱惑力。

  我读过佛教诗人、作家包容冰《霜降夜望月》(组诗)的第一首,便在一种无限“诱惑”里忙用微信语告之:“你的《龙舌兰掰开裹紧的衣袍》,让花族的‘姊妹们’,亦胸怀禅心佛境。这样的自然抒写,令我兴奋不已”。是啊,我之“兴奋不已”全在于包容冰的短诗《龙舌兰掰开裹紧的衣袍》,着意于用不同的物象——即诗中写到的茶花、昙花、虎皮兰、君子兰、吊子兰、龙舌兰、肉苁蓉等花卉,所呈现出来的不同方式、不同味道的“好”,而这些“好”大都全雪藏于诗之前后左右,或者说雪藏于诗之特定的背景里。

  从诗题《龙舌兰掰开裹紧的衣袍》到诗节所叙述的“花卉的姊妹们”之“好”,都是分点式或“形散”式的存在,如“心思”、“禅定”、“心情”、“矜持”、“窃窃私语”等,并没有一个高度“提纯”了的核心句或核心词,但有散文艺术之“神不散”之妙。这就是说,我们能从包容冰所举的不同状态的花卉里,获取禅心佛境。当然,他的这种雪藏之术,不仅仅是藏着这些花卉所拥有“心思”、“禅定”、“心情”与“矜持”等精神境界,还藏着一些反衬或反讽的意味——只因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人所缺乏这种精神境界,稀里糊涂地生活在滚滚红尘、唯利是图、贪得无厌、尔虞我诈的尘世里,看不清事物们的真相,找不到生命的出口,提升不了自己的思想觉悟。由此看来,他描绘的“花卉的姊妹们”之“好”,对人世间之人而言也就是一份十分难得精神的清醒剂、心灵的滋补品。

  “暮秋”、“十一月”与“冬天”,是大家所熟悉的时令季节,而包容冰为觅得时令季节之“好”所采用的一种边叙边藏之法,就不一定是大家所熟悉的。

  到了秋末,包容冰写了“暮秋的寒凉打着哑语的手势/一只飞过窗牖的麻雀,叽地叫了一声/漆黑的电线,不停地摇晃”(边叙),无意间就让“寒凉打着哑语的手势”之拟喻、“叽地叫了一声”之拟声与“不停地摇晃”之暗示(边藏),从不同角度展示了“暮秋”的无限活力(边藏)。

  若说这第一节诗里所展示的是“暮秋”全景,接下来的诗节的“十一月,刚刚露头”(第二节)、“冬天纯洁的眼神”(尾节),则是两个拟人化的特写境头。是的,这种拟人化的点叙,前人已用过,如“那雪下得紧”(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第十回》)——按照鲁迅先生的话说,“‘那雪下得紧’,就是接近现代大众语的说法,比大雪纷飞多个字,但那神韵却多得远了”(《花边文学·大雪纷飞》)。诗中的这“十一月,刚刚露头”、“冬天纯洁的眼神”之简笔勾勒(边叙),就贵在十分难得的“神韵”(边藏)。

  花的物象——如茶花、昙花、虎皮兰、君子兰、吊子兰、龙舌兰、肉苁蓉等,分别具有不同的象征意义。

  茶花,又名曼陀罗花,是佛教中的吉祥花,象征着宁静安详、吉祥如意;昙花,有刹那间的美丽,一瞬间的永恒,但追求执着;虎皮兰,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同时它的适应能力也比较强;君子兰,象征着坚强刚毅,威武不屈的品质与富贵吉祥,高雅尊贵;吊子兰,象征着淡雅、天真、宁静、纯洁等;龙舌兰,象征着为爱能够付出一切,因为龙舌兰通常60年才开花一次,亦象征着离别伤感之痛;肉苁蓉,是一种珍贵的中药材,被认为具有滋补身体、增强免疫力的功效,象征着坚强、顽强生命力……对此,包容冰却把“花卉的姊妹们”的象征意义雪藏着,只别出心裁地写出几种花的自然状况与心灵的晖光之“好”。

  在“暮秋”的恬静里,包容冰让茶花、昙花、虎皮兰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心情与思考率先出场。“刚刚苏醒”的茶花,是第一个有自己的想法与打算的十分亮丽的登场者。为了“迎接冬天”,就让含苞欲放的蓓蕾“悄悄绽放粉红的心思”。这“心思”,含有茶花的主意、想法与打算,更是如曹雪芹“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成,甚合我老人家的心境”(《红楼梦·第三三回》)之一种愿望想做某事的“心境”,一种心理的境界,一种(佛教语所指称的)清净之心。“妖娆过三次的昙花”,虽说生命短暂,却已“听着圣号”,已“禅定”(即定能生慧——意为通过冥想等修行方法,使心境平静安宁,思维专注集中)。在此,我们所看到的昙花,非一般意义上的昙花,而是一个虔诚的在家居士,耳听“阿弥陀佛”的“圣号”,心生佛慧。“心情葳蕤”的有超前意识的虎皮兰,心里的感觉或活动状态极佳。这虎皮兰除了想“孕育更多子孙”,就是想到“移栽给女儿们的春天歌舞升平”,甚至是在过去了的夏季,就“积攒够了过好冬天的资粮”。虎皮兰的这种情绪与情趣里,暗含着“明日何其多”(钱福《明日歌》)的今生与来世。

  君子兰、吊子兰,在“十一月”(已到了冬天)以不甘寂寞的精神风貌出场了。

  包容冰没有像写茶花、昙花、虎皮兰出场之时那么细笔勾勒,只用了简笔不简的过渡句表明“十一月,刚刚露头”,就让我们看到了君子兰、吊子兰的一举一动:“把矜持的君子兰挪到第一缕阳光/开道的地方。背阴的吊子兰倾了倾身子”。很明显,他只用“矜持”一词表明君子兰的庄重、严肃、拘谨的神态,用“挪到”暗示“第一缕阳光”能引导生命体前行;用“背阴”与“倾了倾身子”,表明吊子兰虽未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却能于自我调适后接近那“第一缕阳光”。

  描绘了这些有禅心佛境的花卉,包容冰就让我们进入“修缮一新的居室”:看“墙壁雪白”,悟“大幅雪景画/将要补白”;听“花卉的姊妹们窃窃私语”,或者说“姊妹们”与“居室”、“墙壁”与“画”互通“私语”,并在“冬天纯洁的眼神”的注目里共同专注于清静寂定的心境。而后,再静下心来看着“龙舌兰正好掰开裹紧的衣袍,好像/给肉苁蓉搭建一座过桥访友的桥梁”之“桥梁”。这样,他让茶花等有个性的花儿有序地出场,完成了花卉们,亦胸怀禅心佛境的“特殊任务”。与此同时,让信手拈来的“桥梁”意象,暗含佛祖以非凡的智慧点破迷惑,以智慧的机锋给世人以启示,为世人指明“桥梁”之远方以远。所有这些,都是值得凡夫俗子们永远期待的无价之宝。因为“花卉的姊妹们”拥有人世间的人们难得的一种解脱的智慧,一种追求快乐与适意生活的心境。

  小说家福楼拜曾说“一个诗人应该把自己隐藏在作品里,如同上帝把自己隐藏在万物之中”。

  对此,诗人包容冰是心领神会的。他的《龙舌兰掰开裹紧的衣袍》一诗没有写到人称代词我、你、他,然而在对“花卉姊妹们”的叙事里,均可看到人称代词的影子。

  从某种意义上讲,诗人用了人称代词,有利于诗句的叙述,大多数诗人都喜欢用人称代词。如此说来,像包容冰(也包括其他的诗人)在诗中舍弃了人称代词,是为诗句的叙述增加难度之举,是值得推赞之“好”。

  《龙舌兰掰开裹紧的衣袍》一诗,可视为佛教诗人包容冰佛诗的又一力作。

  诗中,包容冰有意避开一些诗人所直接描绘的那些大家所熟悉的宇宙天地、万事万物,思理情致等,把意欲表达的禅心佛境等不同味道的“好”,全置于诗之背后,来了一次次故意雪藏。他的这种不拘一格的故意雪藏,可与他那佛诗名作中的“有着自己特色的藏后微露或藏后大露……”(执仗《青山不碍白云飞——读舍利诗集<空门独语>》,载王珂主编《包容冰新诗评论集》290页,作家出版社2014年11月出版)的另一种藏中故露之术,相媲美。

2024年7月11—12日

附:
 
龙舌兰掰开裹紧的衣袍       
包容冰 
 
暮秋的寒凉打着哑语的手势
一只飞过窗牖的麻雀,叽地叫了一声
漆黑的电线,不停地摇晃
 
一朵迎接冬天的茶花,刚刚苏醒
像昨夜的蓓蕾悄悄绽放粉红的心思
妖娆过三次的昙花,听着圣号,禅定
 
虎皮兰心情葳蕤,孕育更多子孙
移栽给女儿们的春天歌舞升平。夏季
就积攒够了过好冬天的资粮
 
十一月,刚刚露头
谁把矜持的君子兰挪到第一缕阳光
开道的地方。背阴的吊子兰倾了倾身子
 
修缮一新的居室,墙壁雪白
花卉的姊妹们窃窃私语。大幅雪景画
将要补白。不出门也能看到
 
冬天纯洁的眼神。举手投足间
龙舌兰正好掰开裹紧的衣袍,好像
给肉苁蓉搭建一座过桥访友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