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深处（组诗）

1、 吃到深处

很庞大的酒店
半瓶酱油洒落在一株开紫花的草上
这盘凉菜安慰了我的子夜
近二十年，我大半个身躯都在乞食和流浪
漂浮于北京地下的空间，白天乃潮湿的傍晚
傍晚乃墙壁的延长
我捡到三两残酒，且啃食叶片与花朵
这是周围的野狗与野猫所一贯鄙视的
他们囤积的粮食与浪费的粮食堆叠成巍峨的楼宇
我想象中的鱼香肉丝意味深长
乃真正的鱼，成群结队的鱼，磨牙擦唇的鱼
而肉，是我自身的条条缕缕
口腔空洞如山涧，但溪水干枯多年，代表了我的流涎
别小瞧这点残酒，它是一只老鹰的右翅
驮了我三十多年
半醉的岁月美不胜收
暗恋多年的人儿可以欣然在此时此地温柔地留宿
狂吞这经年的饥饿，这些被别人废弃多年的菜码
我把胃扛在肩头，准备把它埋葬在花朵之侧


2、狮子头

你不会知道一个扬州的乡下人会来到北方，
在偌大的城市寻找生计。
几把长柄刀，或者赤手空拳。
刀本来可以镂刻金石，比西泠印社还要锋利。
把对方的锐气与污垢一斩而过，
当然收费，要切割掉对方身上池塘的泥土。
烟气氤氲中的人会把毛巾递过来，
你用这个去耕耘，
或使用自己的手掌去击打那些虚无，
那些虚无的静止和虚无的肥胖。
这会消耗殆尽你一天的口粮，
你于是擂鼓、拍浪、揉动一堵墙壁的肮脏。
这时，最饿，自然想起那种与肉有关的食物。
那种被笼屉蒸腾半天的圆形的幻想。
鲜美，但不太奢侈，宛如童年。
你不会知道，他来到北方义无反顾。
他煮开一锅开水为了让自己跳进去。
深知，
很多人物因此欣然点餐。


3、 一锅汤美好如初秋

白萝卜丝，干燥的海虾皮
简单的一锅开水，简单的一段时间
就如我们年轻的时候，简单的男人和简单的女人
在一起把开水煮成时间，把时间煮成开水
那年我们初秋才踏上草原
格桑花远嫁给晨露
土地以小火煨着植物的根部
胡杨树梢上水汽蒸腾，牧歌微咸
我惊奇地发现草原鼠的姿态是永恒伫立的
比我对你的守候坚韧十倍
汤浓郁如逐渐斑驳层叠的塞罕坝森林
但是
当日子增加了葱花、芫荽、肉丁和腐竹
增加了辙痕与类似哲学的粉末
于是，预设的美好一败涂地
于是，岁月的结局背道而驰
相约昨夜捞起水里煮烂多年的故事与誓言
仅剩半弦之月的残汤
轻呡如吻，久别的梦境终于蹒跚而归


4、烩面搅动灵魂

话说遥远的当年
庞大的军队茁壮于中原
四面八方吹过来的风都在洛阳聚集
有很大的一个人物，热衷于一种美好的混乱
这混乱蹲伏在一只碗里
碗是耿直的硬瓷，昨天盛汤，今天盛肉
子夜辘肠，他想起白天的剩菜
这些，加上储藏半生的一点儿面
一点水，一点老友的嘱托，一点儿时的残梦
把硬瓷架于薪火继续烧灼吧
咕嘟咕嘟的声音不亚于战鼓
不亚于对着墙壁上女人遗像的喃喃自语
这样就足够了
活完了下半生就足够了
这样的日子就是美好的混乱
辣的邻居，称之为表舅的芹菜，羊肉尊为长辈
如此规矩有五千个年头了吧
不远处，一个窈窕的女人哼起几句梆子
他一分神，咬了自己的舌头


5、面包房

一个小面包房，是他二十年的生计，
也是他绝处逢生的开始。
沙漠深处，他醒来时嘴唇干裂，鼻翼有一丝面包的香气。
阳光烧灼，风所堆积的沙丘从此在梦境里根植。
女人的一滴水就可以救活一个潦倒的男人。
之后他悟出很多，
例如面粉、热气、油脂、糖浆都是有灵魂的，
例如一只羊角面包也是一件坚硬的武器，
例如美好的恋爱恰为面包的馅料。
四季交替，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慢慢烘烤。
他喜欢经常吃一点面包渣，
这东西混合一口凉水，
可以瞬间冲淡刚才的辣、刚才的苦、刚才的愤怒与思念。
这也是一个女人所给予的。
每晚，他把绝大部分面包都卖完，仅留一块。
带回家，摆在一幅女人的遗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