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组诗）

 
 
故乡月
 
中秋的夜晚
贫困户毛哥没等到月亮圆满之前
死在环屋宽大的木床上
此时，族家报丧的鞭炮让整个村庄
颤抖了几下
月亮始终躲在云层之上
好像一场大雨与它没有任何关系
帮扶干部与本族老人忙着谋划丧事
像应对上一次验收
装棺入殓后，雨不好意思落下
月亮露出了半个脑袋
像毛哥游走的魂
 
其实我心里明白，今年中秋
我再怎么拼接，我的五十三种成见
也不能还原村庄破碎的裂痕
出殡的前一天，毛哥儿子从新疆赶回来
那夜的月亮，又圆又亮
刺痛了很多人的眼
一只乌鸦，声音拖得长长的
在村子周围盘旋
 
 
秋辞
 
一些行尸摆上了砧板
虚伪的人自称君子，游走在大街小巷
态度是该转变了
有些差距用不着估算
有些爱，危害大过背叛
无所事事的人最怕夜长梦多
 
我是一个宅人，把梦境浓缩再浓缩
将热情降低下来，伏地成眠
坐在小酒馆
或者河流的拐弯处
证词打了个腹稿，不须落下白纸黑字
我忙于打理身体中杂乱的部分
有些印记
我多想留到来年
 
 
秋雨
 
如果这场雨停了下来，就该到了中年
或许，它不想把忧伤说透
住在高楼，这人世最大的生硬之物
静听雨打窗户的声音
有些小感动，会暗自流泪
有些浅抒情，会落纸成诗
 
世间的许多事情
不一定都有认识的高度
唯有一场雨，学会了避让
卑谦，然后汇流成河
途中，它控制不住碰撞的心花怒放
它会发出一些呐喊之音
 
那个曾经提醒过我的人
你现在何处
 
 
属羊的人
 
我想给属羊的人写点文字
不是用来纪念的，更不是忠告
我只是不满于大街上的餐馆
在冬至前改头换面
卖起了羊肉汤
我更不满于整个夏天
人们假装看不见
山坡上还有吃草的羊
 
属羊的人
在屠宰时看不见草地
在养膘时忘记了雪原
人世间
满嘴的仁义礼智信
都是春天的雪水
 
             
寒露
 
夜晚，母亲又打来电话
她还在唠叨我前几天回家的穿着
“人冻的腿，狗冻的嘴
鸭子再冷也要下水”
这是母亲每年都要背给我的童谣
此时，我坐在15楼的书房
读露易丝·格丽克的诗句
冰冷的月光从呆滞的窗口照进来
映射出我一脸的苍白
 
其实，在这个夜长梦多的节点
我多想做一个梦
母亲在路边种下胡豆豌豆
父亲焙酒，温汤，煎药
黄昏是那么静
炊烟还那么直
 
 
手术室门口
 
老弟推进去了
要取出前年在新疆打工时留在腿骨的钢板
后面陆陆续续推进好几人
剖腹的，刮宫的，骨折的，结石的
烧伤的，长了癌细胞的，堵塞的……
灯光闪着红黄，那是禁行的标志
苦难有时也偶遇最高礼仪，一路畅通
门外，迎接的人像呆滞的鸭子
那门打开一次，脖子就伸长一回
 
我有足够的耐心
偶尔去楼梯间抽几口，因为我深知
取钢板是硬头活，也是技术活
稚气的小伙作了家属
在门口签下：胎盘不要了，孩子不要了
字迹缭草。小厅里
所有脖子又齐刷刷伸长了
麻药的味道散发出来
醉了好多人
 
 
蜗居
 
十年前，一处竣工的楼顶
讨薪的农妇，选择的死亡方式
就像她选择进城一样
让围观者至今费解
那夜，月光谜一样惨淡
蜗居者命数的悬崖挂在半空
遮挡住我远望的视线
 
十年来，月亮落下了恐高的病根
需要高楼的搀扶
我站在城市的最低处仰望星空
就像这秋后的阳光不愠不火
就像这九月的连绵雨不燥不急
就像黄昏，走在滨江路上
一片落叶掉在脸上，隐隐的疼
 
……对面楼顶，从窗户中间挤过来
违建的蜗居里，住着一位刚进城的农妇
花枝招展的样子
 
 
山里
 
有些好消息传来
相思鸟的叫声提高了八度
该出去走两步了
进入山里的，有入世的弱者
有空门的高人，有懈怠的落日
微风吹过，一只只受伤之鸟
还有一些痴呆的物种
和我一样，都需要滋补的心灵鸡汤
 
而唾沫有唾沫的杀伤力
流言有流言的锋利
我已遁世多年
早已习惯了风吹过后的草动
暮色里，有多少候鸟不停赶路
有多少摞荒的心事需要照看
在短暂的犹豫中
我也准备踏入重返红尘的归途
 
此时，夕阳正好
两只羊，在半山坡彼此壮胆
多像一对相濡以沫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