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黑都是相似的（组诗）

杨国兰诗歌选
 
冬至
 
今日冬至，冬天不是早就来临了么
没有晴天的日子，每天都是冬日
 
早晨天空睁着灰蒙蒙的大眼睛
一切身披灰蒙蒙的阴郁
 
看见窗外的灰墙，我的灰帽子
上面挂着灰色之网
 
我在找寻琴音，不管是
大提琴、小提琴、还是钢琴
 
今夜，我们围炉而坐
来几口小酒，几碗饺子、汤圆
就着想听的琴音。
 
你的音符、跳动的炉火
将撕开这灰色的世界
让光照进来
 
张家界
 
张良隐居于此。张家界因而得名
山高水远。皇帝不用担心他运筹于
千里之外
去过张家界，我学会了隐居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我隐于办公室，它像朝、像市，像野
我岂怕，从走廊吹来的风生水起
胸中已装满张家界的山山水水
 
万年青
 
办公桌上的那株万年青
她总是垂下头，垂下翠青欲滴的眼神
默默地望着我。在热闹的办公室
因为她，我一点都不孤独
 
她为我阻挡从走廊刮来的风声
窃窃的噪音
当一张带笑的脸冲到我的身后
她能读出其中的真相
 
如今，因为疫情沉寂几个月的办公室
重归热闹。那株万年青
从空空的办公室，不知挪至何处
不知她是否也会想起
我仰视她，祈求她的目光
 
宅在家的日子
 
要倒垃圾才出门
不用赴宴，不用串门，不用登门
人人都守住自己的门
 
口罩是一种隐喻
告诉我要闭嘴，少说话
见人也不用挤出笑脸
人家看不出你的表情
 
在家中就可晒太阳
在窗前，在阳台
随着阳光走即可
不用想谁的位置阳光好
什么时候晴，什么时候雨
 
沉默
 
（一）
十余天没出门
每天不停地洗手
懒得涂护手霜了
跳舞，瑜伽，晒太阳
与女儿喝茶谈诗
诗歌，没时间写，也没必要写
日子就是与诗歌在一起
 
（二）
疫情让人明白
多说话可以放出病毒
扎进人堆可以中病毒
与动物，与人保持距离
是一种修养
 
（三）
复工后，走路将代替坐车
爬楼梯将代替乘电梯
口罩代替面具
人多的地方屏住呼吸
 
人们很长时间再见到我时
不是夸我更年轻漂亮
而是更沉默了
 
新型病毒
 
一朵朵粉色花冠
知道求新才能生存
成功从诱惑开始
 
我带起口罩，已禁言
关起门已禁足
躲在角落远离人群
 
她们还是步步紧追
坚强的园子里
终于有了一位
不知姓名的确诊病人
 
她们暗自得意，开的更妖艳
不明真相的人
习惯性地将她们吸入
又习惯性地将她们吐出
 
蝙蝠自语
 
在洞里生活了千年
周身黑暗变为雪
尽管没有羽毛,遭遇无数病毒的侵袭
还是可以自由飞翔
我们发出超声波
人类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聪明的人类，以吃野味为荣
我们被捕杀，成就了盛宴
庚子年前后，人间有了一种流行病
——新冠肺炎
 
我们失去了生命和家园
一些人失去了生命
一些人只能呆在家，或者医院
他们，哪儿都去不了
 
悼吴花燕
 
天堂门口，吴花燕对门神说
在人间，我挥动的双手
人们说像筷子
我的腿无力地蹬
在陌生的温床上
 
我的体重只有43斤
可我的呼喊，高于43斤
是什么压着我，捂着我的嘴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血与泪
呼喊，我不想把人间弄丢
 
我在人间丢失的亲人，青春...
一定在某个地方等我
我要回去
 
所有的黑都是相似的
 
阳光的后面是一片黑暗
许多影子在地上行走
 
黑幕降临的时候
如天衣无缝，卷走一切光亮
午夜马车，星子和麦浪
 
此刻噩梦裹挟着你，进入黑夜
虫鸣消遁无迹
 
远方的渔火，强睁着眼睛
茫然，颤栗
黑夜炫耀着它的光明
 
 
脸
 
这是一台词语机器
打出一排排方块字
八面玲珑
 
词语，飘着荷尔蒙
诱惑森林之王
与狼群共舞
 
有时候从一张嘴角
飞溅到你的脸颊
针扎般的
使你的旧伤复发
 
窗
 
朝窗外望去
以前俯视的树林
白玉兰曾送出宠爱的香气
 
几年后，必须仰望他们了
王棕树越来越高不可视
撒开的叶子，撑开无数绿伞
 
阴影下，那株七叶树仍在低处
许久没开花了。
浅绿深绿的叶，拽着几簇枯叶。
合掌，诵经，低眉
旁边蹲着一棵杧果树
 
朝窗外望去
不敢俯瞰，那些在秋风里
朝拜的手，射出的箭
 
远方，是多远
远方是多远
当你望向我
我无法走进你
 
远方是多远
当我看到你
却听不见你
 
哦，再看一眼远方
只留下背影
 
秋意
 
这天，听懂了他的词语
知了,知了
窗外，一片绿荫
寻不见他的身影
 
一些嗡嗡叫的东西
在远处扇动着黑翅
几簇兰花草立于窗前
 
你可以安睡，也懂了
有些是你无法抵达的
比如一种意象，不远不近
就是窗里到窗外的距离
 
立秋
 
秋天来了
夏日摇着尾巴不肯离去
她们依然高悬如昨日
 
那些秋露、月光、星子
洒下的清凉
怎敌得过盛夏余威
 
梧桐该挪到室内了
透过墨绿色的纱窗
你望见了旷野，雷鸣闪电
 
叶子应声，落下两片
你也知道
寒冬尚远，春天更远
 
此时，你喝一碗红豆汤
想一想她在园子里
开满紫花的样子
 
九月
 
走出几重围墙的人们
欢呼着，在麦地忙碌
那些稻草人，忠于职守
时而笑，时而哭泣
 
九月，有最晴的月和秋露
你还收藏了落叶秋风
把他们驮在马背
 
路过人群
马蹄踩着湿滑的小路
你拽紧缰绳
在前方等你的是
新的夕阳，九月，山上的钟声
 
小雪
 
阳光也抵御不了寒风
即使在这座南方城市
早晨，太阳躲在远处
你穿着厚厚的秋衣，还是感觉冷
路过一棵树，开满浅紫色的花
你无暇停下脚步
 
慢慢的，太阳走近你
你们之间隔着阴霾寒风
阳光再大一点，再近一点
就能照满整座桥
栏杆上，全是暖意
 
那些坐在大班台前的人
习惯了被阳光日复一日的照耀
坐在冷色卡座上的人们
称某些人为“老大”
说着“你会平步青云”
把青云玩于股掌之间
词语充满意象，隐喻
他们是真正的诗人
 
你，向着诗歌奔跑的人
有阳光的时候，就晒晒阳光
没有阳光的时候,就写写诗
在夜里，在冷风里
你知道，阳光就在不远处
 
腊八节
 
熬一锅腊八粥
连喝七日，每日一碗
 
第八日，种一棵菩提树
挂一帖红笺小字
半生，浮生在梦里，奈何
 
今夜，去雪山修行
若看不见星辰
你不会成佛
 
满天星
 
把一束鲜花插在花瓶
注水中她们在跳舞
我听到了她的笑声
玫瑰，百合花，非洲菊，都是我爱
 
而我最爱满天星，这名字，浅紫的颜色
在宽叶，名花旁陪衬，填补空白
 
静享这生活的缝隙
窗外阳光挥舞
我写下一首小诗
撒在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