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诗十首

 

《护栏》
 
在女儿第三次从床上跌落后
我做了她的人体护拦
溃退至离床沿不足一公分的悬崖
我开始失眠……把自己想象成
天边的月，崖壁的花
挂在草尖摇摇欲坠的虫鸣
作为参悟绝学的武林高手
临绝顶，听林语松涛，完全没察觉
背后正踢来迅猛的一脚
 
2020.5.9
 
 
《如果一条河只卖1块钱》
 
如果一条河只卖1块钱
如果一条河，比一颗白菜还便宜
想想，就觉得兴奋
 
再多想一会会儿，觉得还是算了
因为这买卖要发生，只有以下几种可能：
河流，不再搬运水
世界只剩我一人
我是地球的主宰
我是神
 
 2020.4.11
 
 
《日复一日》
 
我不得不长时间盯着一块
扁平的太阳。它缓慢地烤干了
我眼井的泉眼和星光
我把禾苗和种子
都种在一种叫做excel的表格里
这样的劳作，不流汗水
却有着旷日持久的磨损
每一天，我都推着虚拟的巨石上山
像获得某种虚拟的奖赏：
每一天，当太阳西沉
河流就松弛下来
 
2020.6.10
 
 
《一条河站到了舞台中央》
 
它滔滔不绝地演讲，溅起的唾星
洇透了我的去路
石桥，铁桥，那些它平常只能仰视的
鸢尾花，此刻都被它踩在脚下
仅露出几朵
颤抖的
脸
 
2020.7.27
 
 
《动脉粥样硬化检测》
 
不知从哪一年起
每年体检
我都被告知：上半身偏硬
为什么总是上半身，而不是下半身？
上半身早已不再爬行、走路
它所负责的吃饭、打字、拥抱、抚摸、亲吻
都是些愉快的轻松活儿
要说是因为我的思想愈发沉重，硬了
——我不信
要说是鱼骨一样的话，不能说，卡在喉咙，硬了
——我也不信
莫非是我的心脏硬了？
这些年，我时常听见它撞着硬物的声音
但撞着什么，我说不清
 
2020.7.16
 
 
《白沙镇访萧红》
 
我就站在你登船的地方
你拉着新婚爱人的手
肯定不会知道：
再写一本长点儿的书
你就要死了
 
到达朝天咀码头之前
我就写好了以上几行
而当我真正地坐在当年的石阶
我看见，你是一个人来的
（怀着一个孩子）
也是一个人走的
（孩子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
你忆鲁迅。把童年，祖父
都安顿在了呼兰河
你的院子荒凉
“冬天一片白雪，夏天满院蒿草”
 
有人说你注定不会是一个长寿的人
是的，那些你炽热爱过的
比你长寿的男人，此后还将因你的名声活着
我们还将看到
（除了你）
和你断绝了关系的父亲
几次从图书馆借回你的书
 
2020.9.23
 
 
《梦入逍遥城记》
 
我寄居鸟的羽翼
天空的边缘，阳光和树叶
的阴影之间
时而模糊又清晰的记忆
想象，和城墙一样沉默
这里没有言语，所有的异域文字
阅后即焚。日出
从穹顶诞生。月光、暖气
金枪鲨鱼的羽翼，18：00准时供应
这里没有饥饿、贫寒和战争
每个人，都有一块小小的旷野
门口写着——闲人勿扰
非请勿进
 
2020.3.7
 
 
《感冒》
 
小腿刺有纹身的妓女
正和客人调情。她的女儿
在楼下的三轮车里
死了——后颈还插着一根针头
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我在喉咙干痒的咳嗽声里醒来
四周还浸染着夜的黑，没什么看得清
我只能盯着天花板的方向
逐渐想起些无关紧要的新闻碎片——
欧洲最大的妓院因为疫情关门了
加尔各答的红灯区
迪帕丽正接待一位病怏怏的客人
她让刚上学的女儿去帮叔叔
买烟
 
2020.9.25
 
 
《儿时纸事》
 
在佛楼乡
包中药、樱桃和阴米糖，用报纸
包挂面，用书纸（上等挂面，用新书纸）
给死人烧，用稻草造的黄糙纸
擦嘴，用手。入厕：国营单位的
多用报纸；体面人用白手纸；更多人就地取材
用编凉席和背篓剩下的竹条子
 
一群精于劲道和角度的孩子
扫帚一样的手在地面扇、拍、捶、打
斗智斗勇，只为赢一张漂亮的烟牌
那是我们所能见到的
最好的纸
 
2020.5.24
 
 
《前途》
 
金佛村，最多的是山
山里头，最多的是
石头
 
一块石头，有很多用
却终究，成不了玉
成不了山。最有成就的
可能是，成一块碑
 
丽蓉，成绩最好的是
数学。她的班主任
不止一次夸奖她——以后
可以当个老师。教数学
这是丽蓉和他
能想到的
最有前景的事业
 
202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