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阳台（组诗）  

 
1、精准度
 
老赵昨天坐电梯没戴口罩被举报了
被同事举报到纪检委
立案调查显示，组织上工作细腻
说，老赵其实戴了口罩
只是口罩没有戴在正经的位置
老赵其实是一个正经的人
说，老赵身上确实存在不正经的地方
否则正经的口罩当时就无从悬挂
执纪处理显示，组织上客观精准
说，考虑初犯
为此仅给不正经之处记大过一次
面积二平方厘米以儆效尤
其他正经之处要加强学习防微杜渐
不正经之处接受教训举一反三
说，此事要给老赵同志敲一下警钟
你口、鼻正经，下巴太不正经
 
2、漂流的货车司机
 
四月的那几天
老赵开着半挂在高速路上徘徊
他把长三角的形状轧成现实
饥肠辘辘，直到一个警察递过来食物
他安神之后，梳理了这几天
——平坦，路面光滑细腻，棱角分明
值得有钱人不分昼夜拉风和狂飙
什么时候把这些人圈住在这么好的
赌场。车里是水果、面粉和杂货
老赵出发时一个城市嗷嗷待哺
而那些出口，被钢铁的手臂封堵
他们说，要抓捕的不是老赵
也不是老赵的半挂和货物
但极有可能是老赵的影子
一个没有任何重量的干咳和喷嚏
——老赵深知自己被检测过数次
被赋予了一堆电子的印码。但是
这几天无济于事，他被一个工具钳住
让他花钱奔驰着流浪，流浪着奔驰
他饥饿痛哭之时，水果烂了
 
3、无症状的所有症状
 
老赵对遭遇的不幸猝不及防
今天他因为有症状被定义为无症状
因为无症状住进为有症状准备的方舱
他无奈躺着，用尽全力捋着这些
症状之前的症状，无症状之前的
无症状的症状。这症状的无症状症状
他回忆，昨天傍晚闻过路边一朵月季
当时就想花非花，香非香，水花镜月
感觉如肌肤又不是肌肤，而是肌肤上
一层薄如蝉翼的寒冷。不是真实的寒冷
而是寒冷的底层那段似是而非的浅薄
再就是昨天午夜喝过半瓶残酒
入口酒不是酒而确实又有那份浓烈
辛辣如利刃却难以让他淋漓地流淌
他看到一个嘴巴里有无数个嘴巴
一颗牙齿里有无数个牙齿
他咬住的液体坚硬，狡猾，笑面如花
老赵还想起，一个柔梦衔着一根绳索
 
4、天下无腿
 
这要么是一个悖论，要么是真正的
幽默。老赵想到此，笑到一半哭了
哭了一会又笑了。他盯着自己的左腿
百般感谢这腿脚为家的生计疾驰如风
而右腿，他对经常的拖延很有意见
这家伙脚爪气味不小，踢过他老婆
孪生的一对竟然时刻形影不离
老赵又想到了树木，在路边伫立无声
即使雄鹰和最凌厉的风
也难以撼动它们的下盘和蕴含的岁月
它们的天下无腿，却纵横于土地
另外一个悖论或幽默老赵难悟其妙
就是需要以静默追赶一个动物的狂奔
至少需要使用一个月份忘记腿
抛弃腿
老赵这样做了，但没有拦住一个邻居
那哥们最终也纵横于土地了
这天，老赵恍惚之间发现自己摊开了手掌
怀疑一种光合作用是不是断然发生
 
5、上海阳台
 
原本苦中作乐的生活隐藏很深
这一次，当城廓静默，时间仿佛凝固
老赵就把这些搬到阳台上
这些层叠的伤口和等待开放的花朵
只有暗恋是无辜的密不示人的
这一次，当飞鸟和树木
都感觉无处可逃。老赵就把暗恋
从木头箱子的底层
小心翼翼地捧拿出来。他想，既然
阳光明媚，大街空荡，楼宇鸦雀无声
暗恋的暴露无疑也是崭新的躲藏
宛如老赵出演音乐剧的角色
使用舒婉的歌声或赞颂或指桑骂槐
其中爱情最为恶毒
偌大的市井
让一丝真诚的微笑难以寻觅
老赵一直以为这就是岁月的常态
这一次，邻居们都聚集在阳台上
听老赵吱吱呀呀唱起了歌声
这原本寂寞的举动
竟然瞬间感动了整个世界
老赵同时坚持要在阳台晒暗恋三个月
老赵的暗恋其实就是半碗白开水
 
6、石库门之夏
 
如果雨水会从天井洒落到院子里
那么阳光也会从天井洒落到院子里
老赵认为
雨水会饱含阳光从天井洒落到院子里
阳光会浸润雨水从天井洒落到院子里
老赵还认为
雨水会裹挟阴霾、冷笑、灼热、鼻塞
从天井洒落到院子里
阳光会邀请花朵、近视眼大白、药片
从天井洒落到院子里
老赵还还认为
雨水会从熙攘之处不良触摸之处
带着一群强盗从天井洒落到院子里
阳光会从静谧之处遥相凝视之处
带着众多爱情从天井洒落到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