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昼夜反思（组诗）

 1.塞罕坝独白
 
曾经和现在，我都是北中国辽阔的一角
曾经，我是荒芜、沙漠、蛮横、凛冽
以往的历史，被狩猎的贫苦的狩猎者
寒冷里尸骨未寒
现在我是大森林，北中国碧绿的屏障
你看到粗壮的油松了吗。那鳞片如龙的
你看到挺拔的杨树了吗。那脊梁笔直的
你看到浪漫的白桦了吗。那秋天低语的
你看到那些手握茧花的人们吗。一代一代的
孤独的。描绘着一圈又一圈年轮的
唤醒土地的，还有伴生的野花、棱草和鸟鸣
对风沙说，你卷起铺盖向北溃散
对城市说，你夏天就可以搬迁过来
 
 
  2.一棵树昼夜反思
 
所有能够叫上名号的树木
老赵深知其脾气、性格和花语
三十年前他逃离原始森林
领命带着伙伴在内蒙一侧种植人工林
之后又移居县城。城里的树木不少
但，被围观者多，成材者廖廖
他深信，令人尊敬的树木都善于等待
献身和反思。杨树的孤傲和坚挺路人皆知
白桦林是一本巨著。尤其它的皮肤
蒙古草原和西伯利亚的古老故事
痴情的男女。被年轮所铭记
柳树，春天婀娜
梧桐的枝桠，每年都构筑温暖的宫殿
书上说凤凰来过，梧桐说早已经忘了希望和绝望
杉树和油松。对倒挂的蝙蝠容忍了一百年
老赵所忧，树木无力阻止一群暗无天日的人
肆无忌惮地抢夺躯干、果实和虬根
 
 
 3.轰饮酒垆
 
与留恋十三街的仲夏夜相比
其他留恋不值得一提
譬如爱情，乃嘴里磐石；譬如庙堂
乃钓取几日香火的木雕，容易引火烧身
当年的十三街破旧拥挤，酒肆林立
但是灯火可以延伸到夏夜最幽深之处
满街大排档容纳的人群熙熙攘攘
老赵见过被酒水浸润的赤裸上身
烟雾缭绕中游子的热泪
土壤的口音
老赵自己赤裸过三次
其中一次因断片丢失了落寞的细节
一张小巧玲珑的脸庞永远难以寻回
居委会说过，这是一条著名的烂街
居委会发言时，笑容惆怅、心虚、暧昧
老赵想过，留恋青春莫过于镜花水月
灯火酒垆才是岁月对城市唯一的安慰
 
 
 4.老兵不死
 
东北边陲一个村子靠近森林
有相传于古代的习俗
男人打猎、守护、喝酒，捉溪水里的鱼
女人农耕、织布、管家，顺便生儿育女
人老的时候，老人选一个有月光的夜晚
就独自走进林子。之前并没有告别和寒暄
这是一个约定。儿女在松树干上刻一个符号
说，老人家哪天会兴高采烈地回来
 
爷爷出生在此。扛枪打过鬼子、土匪、特务
又学了文化，喜欢夜里捣鼓一些零件
他的故事，精彩之处在于模仿了鱼皮
让炮弹遇到这种滑腻就飞向别处
和平年代他就频繁出差
很遥远的地方——西北，沙漠
他常说——那地方，孤烟直，不寂寞
那地方能够看到光线里美丽的楼兰
某天他退休了，就回城查资料，写资料
寄资料。寄给楼兰
某天他说——出趟大差，这次去东北

 
 5.鞭子
 
老赵排除了所有可能性
证明这柄皮鞭就是绝对的武器或凶器
哪怕，对羊群和骏马的驱动
还是传说中的江湖和秘笈
冯骥才老师就认识一个壮士
长发结辫盘成神器
拍成了抗日剧
幸亏壮士没有遇见扭捏的托尼老师
老赵趁月色在山峦独行
心里没底
折树枝一米，枝上有阔叶，有红花
有韧性和风中的镞鸣
这让他的右腿硬朗了三寸
但左腿不以为然。左腿还留恋着纽约
此行，去贵州，一个水电站，挖矿
老赵深知风声鹤唳
山路崎岖。风声瞬间怒吼成松涛
他看到所有树木开始抽打自己
 
 
  6.竹林微风
 
那年春天，我在夜里到达黄山附近
那个客栈。我徜徉月光，月光轻轻摇曳
静谧。月光轻轻摇曳，话语无声却斑斑驳驳
静谧。月光轻轻摇曳，突然渴望一席柔软的醉卧
我想省略这豪华的客栈
静谧。月光轻轻摇曳，此刻多余的事物包括了客栈、我、灯火
谁孤傲又谦逊地伫立，腰肢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