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诗稿（5首）

  
《七夕兴雨得记》
 
经典越读越心凉
即便是天上千古的爱情
 
嘴岔儿栗黄未褪的喜鹊们
唧唧喳喳忙坏了。这才知晓
今夕是何夕了
原来，新一代喜鹊的脊背将去肩负
有见识的长辈们的嘱托和移交的使命
 
不同于老一套情节
雷神之鎚
率先敲开了乾宇之门
万里云程兀听得隆石飞滚
雷声由近及远，渐次杳无
比心声更远，更愁
 
此际簪河大开，泪雨滂沱
等不及夜朦胧，月朦胧
牛郎织女夫妇急三火四久别重逢了
 
爱情何其辛苦
眼看变不成传说
尘世已然怀疑这档子主题了
人间诗章照例不缺别恨离愁
深情也不抵缱绻的上限
只是，凡俗的男男女女
未必就比女郎织女的情愫简单
未必拥有女郎织女这般可怜的完整
哪里有织锦铺棻
哪里有鹊桥的簇拥和称庆
而世俗的簪河更深，更阔
凄凉无量的天隔一方
如或是一生一世
 
每年的七夕
闪烁两盏熹微的星灯
好教眷慕的人们，依然相信
爱情未央
 
2023年8月七夕黄昏于缘督阁轩前 
 
      
《风阁听秋》 
 
子夜时分，风灌满了阁楼
行寻耳朵，酥酥痒痒
喃喃着密语
又像什么也没有说
只在耳廓里打了一个旋儿
随即临窗飞出
 
风阁退凉，此际
魇语簌簌如雪
我说过的
你说过的一句又一句的话
梦游般侧立在银晃晃的帘帏边
错落，重叠，闪映
 
 
《听蝉之外》 
 
黄昏徜徉，霞蒸渲染圁河
水声在侧，蝉鸣四起
我试图跟一只青蝉攀谈
立时，一万只蝉参差轮唱
真真隐隐，吱吱呱呱泛泆而来
 
汪洋恣肆呵
当然的居高声自远
风色只不过是他的扩音喇叭
这是老经验。无论轮唱或者合唱
听不来一点平仄跌宕
也吟不出多少柔靡妖娆
虽兴高采烈，淋漓尽致
到底歇斯底里
 
蝉蜕龙变
蝉不知雪
蝉羽为重，千钧为轻
显然，古人的哲学玄标里
反复落实过蝉灵子千古的嘹亮和奇谲
 
土里埋三年五年，半空苏活一夏
这是我所知道的他的身世和全部底细
趁着暮云和水雾，我装作一副古人的神态
扒草为庐，深卧于片石
企以亲近他的鸣唱和坚定
 
盈盈，吁吁，嘒嘒，㘗㘗
像吹苓，像笙簧，像伐锯
更像万丛刺破宿命的蘸水霜刃
更像嘶喊，更像警训
仔细谛听连一声迭一声
嘶哑的告白。休止一瞬
静谧漫漶。倏尔
钻进你的每一眼毛孔
 
单纯地咧扯嗓门，似乎非要
拉拽住杪夏的裙衿，响遏
汹汹逝水和最后的一抹夕烟
天真和执拗得不管不顾。灵魂噙在口器上
直将闪亮而明心见性的铮响，飙升到
直接洗濯残月的高度
 
寿短，性爱也随之短得幻杳一刹
以造物主量身订做的标配的悲壮
以把饮清露的嗓弦
唱什么还有那么重要么
逗号命数，执念死死曳长痴绝
歌唱的真谛，唱出自己
已然是造就天籁么
 
从长无计，命运的精彩无法交待给光景
非得在生命幅度和密度上面
引吭高鸣
作作生芒
忽然间，似乎听出来蝉鸣的调性
无妨是一阕《如梦令》曲牌
分明鸣奏竖琴的音色，急急溶解
阅不尽季节的寒彻和禅觉
也仿佛听懂了铿锵之声里
寸阴是竞，只争朝夕的伏笔和类义
不曾料想，一鸣惊人
惊的是人心
 
何必秋山问道
知了——知了——
知之，了之。了悟
永生的秘密
蝉语即偈禅那
 
蝉声震耳发聩。此际
诸神无声耷息，他们正在俯视
芸芸众生，茂茂万物包括我
以及我的浑噩
匆猝如蝉
 
         2023年8月23日

 
《秋雨记》 
 
更夜拎着天大的喷壶
给死蔫耷拉的庄稼沐淋
叶子们有气无力鼓掌
掌声溅进南窗，洇开
毛边纸上干渴的老苔
 
故人不至风雨来
耳扇这兩片皱巴的芭蕉叶
戚戚楚楚，叮叮啪啪
恍听民國年性急的夜漏
不厌其烦地描述不稀罕的孤寂
 
好吧，那就走进来
陪你啜茶，絮叨
或者干脆过夜
既然老衲皈依了水
何妨木鱼噔啌，敲碎
湿津津的寥落和烦乱
 
2023.8.26凌晨 
 
 
《与秋怯言》 
 
今年的秋，从三更半夜攀登上高原的
那夜呵，我一直端着那轮珪月等你
开满莎草和野菊花的斜坡上
多嘴多事的风，作为开路的马弁
摇三慢二摆谱。就笑笑
谦让它从耳边飒飒闯过
 
云彩垫脚，当然很高。面见到秋
神清气爽，师傅一样亲切
水前山后，邀凉听蝉
在你的家园，彼此面对面盘坐下来
一面是旖旎夜色，一面是在望的丰收
 
同为来者
我与你接踵走进季节和况味
我们都迈入介老的门槛。可是
我没有你的微察秋毫，五谷丰登
也不可能有你一样的山高水长
 
实在无法找出一堆金光闪闪的敬辞
为无处诉说寻求某个靠谱的由头
多少年，你是素来知道我
粗枝大叶的谈笑风生
树杆子一样的直直落落。你应该知道
我是个当为秋霜，无为槛羊的人呐
 
你不说叨天道酬不酬勤
不炫耀眼下的丰穰与黄靓，而不远的明天
你也又将和土地一并回归
赤土坦平，鸟雀依稀
你不言春华秋实的因果
倒是感叹世事，岂会休止数黑论黄
毁誉参半。公道佬们的季节性嘴仗
你照样也悲戚一夜颜色霜涤
伤嗟雁阵哀鸣
并不呢喃疼痛……你言及瘢疤
就像摩挲太阳颁发的奖章。一味沉浸于
推荐和奉献疗治心病的海上方
 
生死，轮回，悲欣，名利，得失，荣枯
你一概避开交流和回应那些
密集的、绝对的、焦虑的话题
我们只围绕形而上的发髻
关于真伪、炎凉、表里或者关于身体
有一搭，没一搭。闲俚淡话，抚来梳去
不疑心你经不起一问，我只耽心
自己受不了那玄虚或者尖锐的置答
 
你告诉我，你曾经回答过万万千千
冗繁雷同的提问
你说，你从不怀疑人性的耳朵
但是，你确信他们肯定不长记性
 
你告诉说，时间一旦脸色阴冷
必将呲爪扫落叶的秋帚，一一没收
过劲的戾气、萎靡的精神头和枯黄的热忱
拳掌里霜镰闪闪——
交出爱和储蓄的故事
缴械半软不硬认老的诚恳
势不得已
 
哦哦
我不叩问人间剧场如何上演梦幻泡影
不问匆匆一生，为什么不免于
顾此失彼的奔忙
不问去留无意是否权作超然物外
不问所有的绚烂直恁俱成涂泥
 
我不喟叹悔之晚矣的诡妄和枉自可惜
不会问秋水文章要不要染尘
不疑问爱慕昙花是否算作一个天大的谬误
当然，我自不卜问秋水伊人几时见归
妍歌如初
 
今夜，我只以一株熟透的作物身份和慎虑
掏心掏肺问禁与秋 
可否可将我酿成一坛老酒
沉封于桃树根柢。遐年之后
开启桃花酒的幽幽醇酽
已然飘溢三月的渴望
八月的芬香。或者可不可以
在它缈缈的余香里带那么一丁点儿
熏草的后味     
   
2023年8月27日于圁川缘督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