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朴素的词语拥抱在一起（组诗）

自省
 
我知道自己的局限，我懂得宿命
我低于自己的头颅，身上有漏洞
 
我的目光，望得见自己的背影
像几片旧绸布，被风吹起一角
 
风听得懂，踏歌远去
夜空深邃，涉水而来
 
我分明看见十年后的某一天
六角尖*下的那条河
水流湍急，长出马蹄，濯洗我焕然一新
 
作为活着的物证
把做过的梦再数一回
把往昔的生存之痛再擦擦
在生命轮回的地方，再做一回人
 
就这样，一次次地
这些看不见的事物
拉着我的手，轻轻地，离开人群
（*   老家的一座山名）
 
　　寂静
 
总有一闪而过的事物
躲过我的眼睛
比如这些美好的花朵
在雨中开落
 
还有在这样的城市里
安详的夜晚
与朴素的词语拥抱在一起
 
遍地的狗尾巴草
在大地的稿纸边缘疯长
叶子上端坐的蚂蚁
雨来临之前往树干里迁徙
 
雨滴砌墙，蛙鸣声里安家
今夜，眺望和怀想都很随意
唯有文字很寂静
 
　　她
 
厨房的角落里，她偷偷发芽
在布满劫难的春天
 
拾起，放上一瓶清水
把她如一封信投递给未来
 
我也如此设想过，另一个我
一生走得再远，如一张尺蠖
也走不出这藤蔓的边缘——
 
透过黄昏的窗户，
眺望乡村的褴褛。小小的夏夜，
脸上掠过一丝喜悦
 
我猜不出她内心的漂泊：
开出一朵朵谎花，
还是在夜游的人群中
等待一张张归来的脸
 
笑吟吟，在黑暗中绽放，
那风度，我只能远远望见
 
　　
空
 
蜕去陈年的旧皮
蝉声都是新的
一阵一阵中邂逅
那些年那么多不知深浅的自己
 
春困过后就是夏打盹
梦里石头在开花
它们的力量来自爱的回忆
 
梦是人生的过滤
石头经受生命的打磨
 
其实，这些诗不写也罢
刻在脸上的旧时光
也不必重提
 
那些飞翔的和臆想的
都没有重量
它们是空的
 
 
 
活在这个城市里
 
活在这个城市里，我不敢轻慢
每一棵在冬天吐绿的树
芬芳是它心中唯一季节
风，让它沉默，它从不停止言说
与挨冻的鸟儿一起歌唱
 
活在这个城市里，我不敢轻慢
每一盏昏黄的路灯
它不是为看清光明，只为看清影子
黑暗的暴君企图占领四周
生锈的眼睛终于发现前方的闪电
 
活在这个城市里，我不敢轻慢
每一条向前延伸的路
也有颠簸，也有弯曲
不像以往赶着回家的夜晚，一直走
收集月光，和星星们亲切交谈
 
活在这个城市里，我不敢轻慢一切
时光在永恒行进着
每一个人，都像苔藓活在墙上
 
 
风
 
我看到风，与树枝一起
梳理这冬日的天空
他们懂得亲疏有度的爱恨
 
湖海的皱纹，沙漠的肌理
或在逍遥中，或水里石头
一个人那么容易就漏掉了自己
 
我看到风，鸟儿飞离
与他互换秘密，风中的你
用落叶张贴着寻家的告示
 
一个人得有多幸运
从下游退回上游，从河心退回岸边
从喧嚣退回宁静，从困顿退回子宫
 
“我的灵魂，朴素如梅子的核”
 
我是多么的幸运
  
我是多么的幸运
每天都有这一刻的偏僻之美
特别是今夜
 
雨打车窗
外面开始五彩斑斓
我却可以如一张洁白的纸
抑或如回到母亲的子宫
被温柔以待，也极其顺从
 
浑身疲惫在这里舒展
面目全非在这里拼凑
轻轻地抚摸车窗上模糊地脸
我，如此靠近，也如此遥远
 
每一天在陨落
每一天在重生
尽情享受这一段颠簸吧
没有不完美的世界，只有不快乐的人
 
立春贴
 
春以立为刀，决然地
与冬划了一条三八线
 
大地偷偷柔软
柳条憋着欢喜
高深莫测的天空，牧起羊群
 
水率领着水
奔腾在2021年的原野
麦田豪饮，骨骼毕毕剥剥作响
 
迎春爬满山坡
一群老人，在阳光下
细数花边般的记忆
 
这，伤痕累累的人间
灯影幢幢，针尖闪烁
却总有那么多理由，去深爱
 
 
藏起来
 
红茶回旋，糯感抵达舌尖
驱车滑翔，高架路灯倏然乍起
 
砚台起舞，墨如黑鱼翻出水面
笔尖落纸，悠闲吐纳若春泥遇雨
 
薄雾清晨，湖心一声欸乃
日暮黄昏，斜阳拂过斑驳瓦墙
 
捂住的雪，舔过的霜
年少故意而猝不及防的一场大雨
 
这一切，我都要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