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平诗选

《雪》

一场雪，突然抵达
死亡和爱情，如水的女人
让渴望栖息在寂静的枝头

我曾一次次迷失在飞雪之中
也曾一次次期盼瑞雪降临
雪的脚步轻盈飘逸，如预言

雪在飘，雪洗濯着大地
给煮雪饮茶的人带来了
怎样的伤痛，怎样的惊喜

雪山之巅，霞光万丈
圣洁成了唯一的贡品
那种诱惑，是刀锋上的盐

一只觅食的小鸟
困守在屋檐下的巢穴
它将飞向何方

 

《抉择》

仅仅犹豫了几秒钟，我便决定下楼，回家
凌晨一点三刻，我已站在住院部门前候车

几天前，我住进了这家叫人民的医院
第二天，一位耄耋老人住在了我的临床

他整夜呻吟、吸氧，不停地咳血
他的儿子就酣睡在他的身旁

深夜降临。风森森地，满屋子乱窜
迷糊中听护士说：时间是十二点二十一分

耄耋老翁走了，领着他的抗争和眷恋
我想，我也该走了，方向与他相反

坐上城市快车，大街上正灯火阑珊
感觉自己与死神刚刚擦肩而过

——写在新年之夜

我曾如骏马一样奔驰！在新年之夜
我听见一匹呼唤坠入悬崖
我听见新年钟声，疾驰而来
从草原，从波光滟潋的大洋
从日渐衰落的故乡

一月的天空，依然眉头紧锁
令所有蛰伏在旧时光中的词语
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甚至无法
承载我一生的爱和记忆，使我
在一首诗里怀想、期待，或一骑绝尘

我开始怀疑，我是罪人，或是多余的
我曾如一头雄狮，现已气息奄奄
神不弃我，而亲人，却越来越少
一月的天空，匍匐在广袤的平原之上
云烟终将洗灈我满目苍夷的诗篇

在屋顶，在经久不散的雾霾之中
我渴望风声水起，云蒸霞蔚
渴望新年华丽而低沉的钟鸣
写下我们擦肩而过的街道
让天朗气清，等候在我们必经的路口

          2016年1月3日于清风斋

 

《悼亡翁》

我第一次见前丈人是在三十二年前
午饭后，他约我做了一次郑重的谈话
那天天色阴沉，但没有雾霾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小伙子
栽花不易，摘花需要付出代价
 
三年后，我娶了他大女，我的同学
不久后，二女嫁了刃具厂下岗工人
三儿娶了个漂亮但无职业的姑娘
我回丈人家，不是看书报，就是陪客聊天
二担小舅则忙前忙后挑煤做饭
 
只有老两口和三个儿女在时
他常常满怀忧伤的说
老二老三我都放心，最不放心的是
大女，她嫁的是没落贵族子弟
而我家祖上三代贫农
 
婚后不久，我将前妻调入大学教书
继而抓住机遇成了先富起来的人
我在市中心为岳父母买了一套住房
乔迁那天，他一脸严肃地唤了我的昵称
并说：茶泡好了，自己喝哈。
 
七年前，我与他女儿走完了二十二年的婚姻
五天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异乡
他离开了人世，那天是他大女的生日
祭奠他时，他默默的注视着我
像一位得胜的将军，又像慈祥的父亲
 
          2017年12月26日 晨

《印象》

秋天，掩面而泣
一枝芦花，轻拂着去年的
伤口，夜晚一般清醒

那天，突然下了一场暴雨
燕子失语，蚂蚁还巢
高楼独自倾斜

一个老叟撑着一把伞
在街口茫然四顾，然后
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2016年9月25日 晨

          
《 金丝黄菊》

一阵风吹过，金丝黄菊就开了
在山岗，在原野，在十月料峭的枝头
摇晃着，多么像你的脸
在温馨透明的晨曦里闪动
蝴蝶沉醉在一朵花的香气里
它紧咬双唇，翅膀发着柔光
它正啜饮着死亡
 

《修水》

修水，修水
修长的流水，舒缓的流水
自从我打它身旁走过
它就像一叶甜甜的荷莲
在我经过的每一个路口
吹送着桃李春风
它是江西省的一个地名
却散发着少女般的芬芳
娉婷在异乡客的梦里
 

《无名》

平原是无名的
那里是遥远与广袤
大海是无名的
那里是汪洋与深邃
我们路过的美景也是无名的
因为它注定要成为过去─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我们的一生也终将无名
像荒野小屋，像雁群
由远而近
直抵我们内心深处的疼痛
          
          2017年11月21日

 

《山雨》

山雨欲来，你们如何知道
给你致命一击的是怎样的爱情
怎样的，来自内心粗暴的优雅

骤雨雾了山林，残花敲响钟声
昨夜的流言己经风雨飘摇
卷土重来的，是那熟悉的蝉鸣

久违了，一场起自青萍之末的暴雨
哦，时间之箭，一往无前，淋漓的是
我的心，你的心，如已远逝的未来

（2017年7月12日于采风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