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当代诗歌36家:郭建强
2018-04-30 22:53:36 作者:郭建强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青海诗歌创作再传喜讯,诗人马海轶、杨廷成选编的《放牧的多罗姆女神》——青海当代诗歌36家是以“青海”为单元选编的一本诗歌选集,纪念新诗诞生100周年,选编范围为生于20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的36位诗人作品,书名来自昌耀的同名短诗。这本书从侧面表现了活跃的青海诗歌创作和活动现状,折射了青海诗歌界与省外诗歌界的积极交流与互动。
郭建强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为西海都市报副总编。有诗歌、小说、随笔数百篇(首)见于《人民文学》《诗刊》《绿风》《诗江南》《上海文学》《花城》《青年文学》《世界文学》《中西诗歌》《汉诗》《青海湖》《中国诗歌》《西湖》《青年作家》《诗潮》《诗林》《诗歌报》《诗歌月刊》等。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等。有作品入选三十余种国内诗歌和散文选本。获青海省第六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2015中国桃花潭国际诗歌艺术节新锐诗人奖、《人民文学》2015年度诗歌奖、2017年文学港“储吉旺”文学奖优秀奖。
郭建强
谁能翻译雪夜的白
动静:金银滩草原
东奔西跑的青草在山坡揪起一道道毛茸茸的斑纹
是一道道绿色老虎的斑纹要拽住风透明的衣角
隔着玻璃窗,草原鬃毛飞扬,接着缓缓沉落
如此反复;阳光泼洒她的暖和亮
马钧说,如果他是塔尔科夫斯基就给这灵地绿野
足足三分钟镜头
青草和风隔着玻璃,不听人类的话语
她们自顾自嬉戏,散落旧时院落孩子们笑声之银
阳光泼洒着她的暖和亮
头发抚摸着母亲眼神和手指的暖和亮
水一般的喧响,抽空了声音
水一般的寂静,只留住神态
但也带着埃及沙粒的安稳和傲慢
但也暗藏沙粒的尖锐和黑暗。
星宿海:宿命
世界下沉,儿女向东
我的宿命是以碎片的形式留驻高处
没有谁像我一样翅羽展开
面对太阳晾晒万枚钻石
没有谁如我这般翕动无数婴孩之唇
吮吸月亮
谁能像我一样碎成无数子宫
昼夜不息分娩太阳和月亮
月亮平息平原万物焦躁的喘息
一样抚慰寂寞的高地
太阳染棕海边人群孤独的皮肤
一样点燃河源
无数分娩的眼睛
年轻的、相思的、宿命的母亲
剪 影
你看山峰顶着白雪还在蓄力攀援
只差一厘米就会顶歪月亮
多少事物也像这山峰,把时间当作积累
却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积累
人们涌出地平线,走远、攀爬、卧倒
在一场注定的大风中散落微温的记忆
慌乱得来不及抖掉鞋底里嚣张的沙粒
山峰还在上升,月亮几乎尖叫——
可是,黑暗睁开眼睛,施展手艺:
身高5254.5米的岗什卡雪峰
突然变得像一个发育太晚的女孩
——和你一样沉默,只剩深蓝的剪影
秃 鹫
我们抛去的石子和高声呼喝
就像落在空荡荡的大海
反激得自己的睾丸上提
秃鹫只是投来哲学家的冷静眼神
出于怜悯,暂时让出栖息之地;
懒懒地起身,一位王者漫步在自己的阴影里
直到滑过山梁
甚至不屑扇动翅膀
飞行吞噬时光——
就在不远处,天葬台刚刚行毕一场肉宴
北禅壁画
只有大海才能扑倒大地尽情泼墨,行为艺术:
爱抚、撕咬、交媾——留下血骨
鱼群贝类穿越波浪在山体泥石的间隙闪耀
我们比藻类和叶虫晚出生三天
所幸尚可依稀隐闻层积岩四角凝固水滴的叮当秘语
而将太阳星辰目为高原长卷的绚烂饰笔
一刻钟前,在山窟石穴练习魏晋风度西来风尚
一刻钟后,刀剑和大火把习作狠命抹掉
追忆第一个母亲,手指蘸满颜料描摹
小王朝
(南凉建国于如今青海河湟谷地,志气冲天,却只有十八年的行数)
不相信宿命
人人都是天子。我和族人泼血营造大海。
黑夜里听到过波涛响动。其实是幻觉:
一十八年是早早刻显于骨头的命数。
但是,更长或更短又有什么意义?
因为王朝只不过是音节不同、结果一致的词语
因为生命的奥义从来没有什么人能够识得;
你我随时迎面走来,永远不知为何擦肩而过
博物馆的气氛
从深黑的泥土陷阱爬出
长满老人斑的刀剑仍然携带毁灭者的气质
尤其是那支弓弩,瞄准玻璃背后每一个人的心脏
不由得皮肤紧缩:冰冷的狂躁患者让人胆寒
打开窗户,阳光直取明镜之心
恋爱的铜锈熔融——蜡烛在振奋中失去了昨夜
指肚用温热和耐性,细细摩拭钟鼎和瓷器
听听,隔壁的呼吸渐热——唐风宋雨游走掌纹
最珍贵的是朽骨之上悬挂的血肉之乐
青草一样在大地纵欲,弹唱饕餮——
就算即刻腐烂,你也不得嗜血
彩陶:连臂舞
火焰几乎要舔到鼻唇耳廓
泥土醉意盈怀泥土的子孙步履踉跄
顿足,大笑,长歌,摇摆啊摇摆
婉转腰肢卷起一阵阵湿咸旋风
——隔着一层纱,一个梦,一种陶的冰冷
高楼巨厦之下,秋原的篝火散漫深遁地底
腰臀,颈项,双臂,一双双手滑开——
握紧啊,抓住啊,这逼仄房间,这空旷街道——
大十字
一只小小的企鹅
牵扯着父亲——一只大企鹅
不止一只小企鹅,当然更不止一只大企鹅
一排排企鹅:有的被自行车把手抓住
有的奋笔抄录——像是冰雕,走火入魔
只有旋风在挑逗西宁的心脏大十字
还有大字报在大十字的旋风里跳着锋利的舞蹈
被楼梯推出政府,而黑夜阻绝寺院的活佛
手握宽大扫把,把落叶从马路还给秋天:
“回家吧,你们快回家吧……
我是坏分子喜饶嘉措,喜饶嘉措……”
天将昏暗,寒气袭人,你用僵直的手指扽扯父亲的衣襟
四处漏风的祖屋历经三代,还留有一盏点亮的灯
三十多年后,观看一部波兰电影时你突然走神
那个大十字昏暗的街头,似乎瓦依达也曾经历
你在异国演员的眉梢和眼神同样尝到了秋霜
都具有落叶的正在失去的悬空感
在类似舞蹈的动作中表达时间的不可逆性——
当落叶在屏幕、房间和内心堆积到一定高度:
已经过去了的血肉朽烂的气味不约而至——
真的已经过去了吗?醍醐灌顶,风穿眼洞。
冰窗花
丛林、阔叶,肥花真像睡眠的猫
冬夜在玻璃窗创作,享受情欲之海的宽
清晨亮出骨感的体态
玉纹模仿皮肤(可是那些明暗呢)
交缠的舌头擒获消散的梦(可是那些深浅呢)
月亮的热量月亮的心跳月亮的叹惜只剩锡箔
前世就是当世,来世也是当世
当世,当世,群马扬起鬣鬃飞沙如花满地
窗花冰凉凝视,窗花冰凉流逝
翻译的沦陷
剥离。马上更紧地缠搂在一起
一枝枝的骨撑荡一层层的肉一层层肉包紧一枝枝的骨
被拓展的床带着哲学的冷
寂静地容忍两颗麦粒
从什么时候开始互为翻译?
你退我进,互为表里,忍受难耐的磨洗
最怕被冬天沦陷:咳嗽喷射一粒粒石子
谁能翻译雪夜的白?
飞虫在交尾飞虫在翻译绝死的飞虫刺绣着瞬息
夏日的交尾打开车前大灯,切剜夜切剜黑
你们都在翻译,性和命……
空旷的产床,更空旷的声响
陷入冬天的翻译,留下西伯利亚的脚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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