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素盘：黄土高原（组诗）

一
 
词根下的黄色持久覆盖
在生命底，我看到众多匍匐的影子
鹰一样，哦，沉落的鹰翅
飞掠远走的人们，那古铜色脊背
黄色皮肤以此命名的
神秘的家园
沉积土层下干瘪的眼晴
守候世代乡音的
从每一个清晨开始
会听到第一声牧鞭的声响
划过沉睡的山和黄色的秘密
这儿，像一个巨人的脊背
在你的身上，我会感到
那些古老的声音和沙粒象征的文字
这些写下战场的文字，一百万年
逐步抬升自身，书卷还在
似乎等待神的解读
沧桑、沉默、苏醒的北方
时间拍打的黄土地
有遗落的光和麦穗，一种凝望
一百万次冥想，足以让眼泪流干
终成孤独的歌谣，从西至东
起伏的山峦寓言般低语
神圣孕育这一方水土
我看到篝火燃烧，看到春天
太行山突起的夜晚，星辰闪烁
我看到太阳迟缓的升起
沟壑中升起夜歌
 
二
 
我这样看，你从破碎的丘陵走过
巨大褶皱的延伸，一双远古巨大的手
与陷落的盆地一起，赤裸的
岩石上的焰火，仿佛一只烈鸟
死亡中吟唱永生
可以思想，可以等待
保持自由飞翔的角度，穿过寒光
牧人抱着羊，鞭影划过昼夜的缝隙
我这样看你，一张干燥的脸
而，那些鲜活的
依然在故事中生动的人们
遗传古老战争又安平的人
依偎黄土上的爱情，保持淳朴
我这样看，浩浩的海之泪水
被放置的泪水，遗忘之后
沙粒上遗存的恋情
哦，村庄，窑洞下村庄的月亮
炊烟中升起，依然被风雕刻
依然在撞向门前的黄色的山岩中
保持一种风化的姿态 

三
 
黄土高原----
风继续掏走你的灵魂
留下独有的天空和大地
留下古老的树种还在坚持和纪念
那些象征的树木，在风中
千万年黄土积攒的风的力量
在那些细小的粉碎的小小躯体上
应验了多少岁月的光和流逝
所有的事物在此温暖备至
所有与之有关的人和事物被燃尽
而，长长的河水由此染上你的名字
黄河由此带着你的孕育成为母亲
成为文化母亲的象征
而，梦在古老的语境下演绎
多少年，黄土染就的肤色
匍匐在地的姿势，多少年了
在你的沉默和黄河巨大的冲击中
更多的流水和声音宛如神谕
从未停止的朝圣
黄河之水，天上之水
永远流不尽的白昼与命运
暖湿的民歌是否加深了泪的印记
破碎不过是一种错觉
从虚构的镜影中掘出真相
啜饮自由之水
走过冰冷，走过刃斧
走过时光的沉寂，任涛声依旧
从前走过的，今天仍在走
朝圣洁，朝远方，生死都不停 

四
 
这永远的土地，永远的祈祷
古老墙垣，黄色涂满耻辱与荣耀
亦真亦幻的变化万千
隔不断来世今生，戈壁上
蒿草与明月交出自己
石头镌刻信仰，在更高的土地上
爱恨交织，像闪电
穿过时间的疲惫与宁静
留下神的脚印
再靠近，再倾听
嘉峪塬上，打破悲伤的阵
解开千年的纠缠，召唤不朽的魂灵
河西走廊圣洁的光——
这么多年，从未蒙尘
而，你的柔弱像一位女子
你的气质是一位母亲
你在风沙中的身影
你在黑夜中奔走的身影
黄土是一个高度，是放大的温度 
 
五
 
高原，高原
我走过你巨大的身体
身体的风景和苦难
在黄河水中，在稀疏松涛声
在长长的的谷底和山段
我是你拦腰横跨的世纪一撇
是你风暴中错落的村庄女子脸庞
我是你千万年来静止下来的
一块块石头和山之额际
我还会悄悄走过那些草甸
继续倾听继续诵读
干裂的嘴唇与之亲吻
触摸到真实，大地如骨质
曾经的黑夜与黎明，细软如梦
一百万年，你手捧鲜花和黄土
一百万年的凝视，从不需要修辞
影子落进光时，钟声响起
是什么嵌进历史的砖墙
震颤、无垠，带不走的光阴
山谷空寂如月漂白无边
我看见，我听见了
咽喉深处吐出暴风雨洗刷了什么
告诉我——
谁在眺望，谁在守侯
谁如此深情

六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苍鹰在信仰的大地，飞翔
这是黄土高原最沉静的部分
没有什么抹平辽阔的痕迹
岩石上开花，山脊重叠如浮雕
你仰望，在更高处放下影子
你离太阳那么近
风沙宛如悬空的词，悬崖上
不再惧怕死亡和失败
万物皆在，皆生长
飞鸟衔来千年的传说，亘古不变
更高处，蓝与黄无须预设
暮色敞开荣辱与心事
金黄的疆土辽阔而洁净的高度
触摸到的绿色像怀抱的谜
我如此热烈地爱着你的宿命
黄土高原，金子的土地——
让我在你的沉潜中舞蹈，歌唱

2019.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