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莫问出处｜诗人之死（组诗）

　　诗人之死•致海子

我想在这样的春天结束 
铁路边开满野花，有雨，但很快被风吹去 
一切都结束了，我的诗句，还能沿着铁轨
去我到过，或者想去还没去过的地方 
我还想住在高处，一段缓缓上升的坡地
年轻的人们继续我未完成的爱情 
我爱过的山水，将再次呈现 
我歌颂过的麦地将从碧绿慢慢金黄
我也将在人们的传诵中醒来，并再次长大 
我知道春天还有另一种样子 
我不结束，春天就会远离 
我想在这样的春天结束 
与生下我的母亲，我尚未生下的子女
以及我爱过的土地，轮回的四季 

2017年3月原诗题《春天的另一种样子》

（海子，当代中国天才诗人，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年仅25岁）


　　诗人之死•致顾城

岛是黑色的
大海是黑色的
礁石是黑色的
果园也是黑色的

斧头是黑色的
绳子是黑色的
你和情人们
都是黑色的

死亡还没有落笔
你只有一封信的时间
把人间洗白

2019年10月30日

（顾城，中国当代天才朦胧派诗人，1993年在新西兰激流岛杀妻后自缢身亡，年37岁）


　　诗人之死•致闻捷

1971年冬天的上海
天比现在蓝
也比现在冷
文化大革命
比全国其他地方
都要热

从成都路到南京路
路上的行人
比现在少
她尾随在他身后
脚步比其他人
都要轻

在他家一百米的地方
她被一个念头拉住
心比任何时候
都要狠
不与情人决裂
就是与D决裂

他在当天夜里
吸煤气自杀
很多人认为
她想到了他会死
但绝对没想到
第二天他的尸体
又在批斗会上
再死一次

罪名是死不悔改
向他吐口水
扔杂物
伸拳头的群众
比他认识的造反派
还要多

若干年后
戴厚英写到
批斗会上
她穿着一身黑衣
似乎在表明
对他的死
有不一样的立场

2019年11月3日

（闻捷，现代著名诗人，生前被批为“叛徒”，妻子跳楼自杀，女儿被赶出家门，与戴厚英在牛棚相恋后，被批腐蚀造反派，1971年1月在上海家中吸煤气自杀，年47岁）


　　诗人之死•致叶赛宁

让我们并排坐下
像白桦林的叶片一样，手挽着手
如果有酒，先敬月色
是它把我们的家乡连成一片
从高加索到圣彼得堡
我们骑着玫瑰色的快马
然后敬天下的众生，生生不息
养育乡间小路上的灯火
在打谷场过夜的异乡人，我也敬你
黎明时分，苹果花的薄雾上
有家乡的味道
让我们并排坐下，倚着简陋的墓地
你不必心慌，也不必羞怯
就像心爱的姑娘家
我们迟早都要去那里做客

（叶赛宁，俄罗斯田园派诗人，忧郁而多情，1925年在列宁格勒的一家旅馆投缳自尽，年仅30岁）


　　诗人之死•致茨维塔耶娃

所有的树木都是女人
我是生长在密林中
荆棘一样的女人
你吻我，就会失去我*
我爱野桃花一样盛开的苦
也爱男人们，从荆棘丛中采出的蜜
爱是分离吗？我要的是
一次次分离
我等待爱已太久
我等待大海已太久
我等待刀剑已太久
但我的身边只有一条绳索

2019年10月30日
*茨维塔耶娃语

（茨维塔耶娃，俄罗斯最伟大诗人之一，一生孤傲、贫穷，生前女儿被捕，丈夫被枪决，1941年8月自缢身亡，年49岁）



　　诗人之死•致西尔维亚·普拉斯

梦中的美人，你在和死亡调情？
一次，又一次
你挑亮死亡的火芯
在冬天的湖边裸体骑马

美人，我称你为纸上的王
文字统治疾病，爱驾驭死亡
而我也是你的爱人——
在诗歌的大床上挥霍纵欲
象一个词纠缠另外一个
像身体进入身体，像灵魂渴求灵魂

我爱你，草木一样消瘦
月亮一样无常的尘世之旅
你手持尖刀，将玫瑰捅出血水
你大胆的呼吸，在死亡的怀中
挟持着肉体的风暴

在另一座城市，我们如此陌生
我为什么爱你？
夜深的时候，凌晨的时候
美人自残的呼叫打湿每一页铺开的纸张
美人啊，推开门窗，星光照耀
我为什么爱你？

2003年《死亡美人》初稿，2019年10月修改稿

（西尔维亚•普拉斯，美国自白派诗人，终生被伤痛灵魂与迷乱心智所折磨，饱受精神梦魇摧残，1963年以自杀结束了悲伤的生命，年仅31岁）


　　 诗人之死•致莱蒙托夫

是一束看不见的火
谁点燃，谁就是桂冠上的王
咒语和颂词，都赶着马车朝拜
而谁见过？我在一首诗中发出死亡的祷告
我无须隐忍，灵魂和躯体的决斗
这不是热爱，也不是拒绝
像大海藏起它的波浪
像草原涌来它的牛羊
像爱她的美貌一样爱她的轻浮
我在风暴的中央，也在宁静的边缘
我爱它的永恒也爱它的短暂
我有大片粮仓，依然低头去捡一棵稻穗

（莱蒙托夫，普希金之后俄罗斯最伟大诗人，1841年，和退伍少校马丁诺夫决斗而死，年仅27岁。）

2019年10月16日


　　诗人之死•致普希金

末日似乎已来临
美德和邪恶都在敲死神之门
炉火边，美丽的女人还在打盹
一辆马车疾驰在大雪纷飞的路上
他摘掉头上的帽子，像寒风
摘掉白桦树的树冠
像一首死亡之诗，摘掉了修辞——
枪响的时候，驾车人跳下颠簸的马车
而太阳还要赶着它策马向前

（普希金，俄罗斯诗歌的太阳，1837年，普希金因维护妻子名誉，与人决斗而死，年仅3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