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生博：关中男人(组诗)

杨生博，陕西服装工程学院经济管理学院院长、教授、评论家、著名非遗诗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第二届"中国当代十佳诗人"。在《星星》《诗选刊》《诗林》《诗潮》《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绿风》《延河》《中国文化报》等报刊发表文艺作品300余篇(首)，出版诗集《生命，生命》。

一个男人的一生
       
他个子很小
但天总压着他

他是被日本鬼子的炮声
追赶到人间的
父亲拉着母亲逃命
小时他没吃过饱饭
个子就没有使劲长过
等后来不奔波了
他一点都不长了

他个子不高
找婆姨困难
人们嫌他像个油樽
还说他晚上睡觉
新娘拉他才能爬上炕沿
为这香火的事
他尝够了怜悯的冷暖

后来有了儿子
他顿顿叮咛让娃吃饱
可到头来
个子还是不高
村里人不说
他知道，怪自己的种子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
个子很高
到自己这里
怎么就矮了
自己挨饿
娃总算吃饱喝好
这种子一旦焉了
怎么就恢复不了原样

他怀疑过自己
吓破了胆
个子才小的
日本鬼子
一路的炮声
还有马回回那次
用皮鞭抽打自己的屁股
但孩子胆子够大
一夜输了全年收入
他妈一骂
还躺在炕上绝食

他力气本来就小
干活找不下搭帮
杨善人儿子看他可怜
主动拉他入伙
可后来的一件事
让他灰溜溜
成了虫子

狗日的工作组
硬拉他给学生
去诉杨善人压迫之苦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
就说了件自己难受的事
他说自己吃饱了
杨善人还让夹上油泼辣子
再吃一个白馍
他没有办法
乘人不备
将白馍扔进牛槽
把牛辣得直拌嘴巴
学生们回家告诉家长
他遭到白眼
再无人答理

是杨善人说服队长
让他当上了
队里的饲养员
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常抚摸着牛的脸
自言自语
牛也为他
流下了眼泪

他很忧郁地死了
他要去上帝那里忏悔
杨善人儿子
领着全家人
为他送行
说父亲生前叮嘱
此人对全家有恩
一定要尊为长辈
披麻戴孝
送上一程

天总压着他
他活得很是沉重


四伯
   
他没有本亊
一辈子却看不惯
说稍稍话
做尖尖事的人

造反那几年
他看着让老太太扫雪
其他人还嫌扫的不净
他说这些人
肯定上一辈子把好事做完
老太太孙子记住了这件事
说是奶奶的遗嘱

他和别人一块被派去搜家
书里掉出了伍元
他连忙用脚踏住
等其他人走了
还给主人
这家人的儿孙
三十晚总来他家过年
说是爷爷立下的规矩

他遇上了
村上能行媳妇正跳着
骂自家的婆婆
他一个耳光搧上去
还拉着对方向婆婆认错
他说，我虽不是你家人
但我是这村上人
村上不允许你这样耍刁胡成
村里的媳妇
背后都叫他黑脸包工

他碰上了舅舅
正给自己外甥披红
还讲话说
外甥夫妇吃了多大的苦
他一把夺过话筒
说你这外村人咋在这里胡说
跪着的明明是一对野兽
你偏说成是姜子牙孝母
从此后，谁家有了难缠事
他一去，就顺利的如同吹风

他的确没有什么本事
日子过的很穷
但他家一有事儿
人人都像有了心思
人们不去和他商量
什么东西都拿来
应有尽有
他说他家是个灾区
大家咋这么同情

他走的那天
村里的老人都动了哭声
在外打工的村里人
请了假回来为他送行
大家都说他没活够
不然，这心里
咋这么空空

他没有本事
却活得很有名声
几辈人都过去了
还传说着他的故事


杨我(wo)
    
一个"我(wo)"字
费尽了他的一生

他开始把我(wo)叫我(e)
从部队回来后
我(e)就变成了我(wo)
他父亲骂他
吆牛才叫我(wo)
别把人当牛
亏八辈子祖宗

他不以为然
继续我(wo)着
村子人忘记了他的名字
叫他杨我(wo)
并且有了一系列故事
传到了邻村人的耳朵

他在部队是个卫生员
回来后
成了村里的赤脚医生
他看好了许多人的病
就是因为这个我(wo)
村子人
一边夸他医术好
一边教训孩子
长大了别我(wo)

他慢慢有了愤怒
到后来
变成了仇恨
四十多岁了
还找不下婆姨
最后没办法
让弟弟先结婚了
自己成了有名的光棍

他问过村子里
有名的先生
自己有什么错
先生说他对
可千百年了
我(e)已入了人们的魂
回乡就得随俗

后来闹起了革命
他当上了村子的头头
他在广播上
批自己父亲顽固
说老先生罪恶深重
他说根子
是封建余毒没有肃清
他说他要让
全村人学会说我(wo)

他给老地主
出殡的棺木上写一个"我"(wo)字
他给老先生
纸做的高罐罐帽子
上面写了一个我(wo)字
他让自己的父亲
规规矩矩站在批斗会上
跟自己学着说我(wo)

人们在自己家里
诅咒他来一次报应
他也果真有一天
让子弹飞进了后脑
人们展开想象
猜测着他和几个女红卫兵的关系
说打枪的这个人真有血性

父亲把他埋到野外
说这样村子才会安宁

老五

老五拉了一辈子二胡
到最后还是不行

他的第一把二胡
是从垃圾堆里捡到的
据说一位艺人
因为它，结束了自己生命
老五拉着它
声音就像老艺人的哭嚎
害得造反派一家人跪下来求他
别招魂惹鬼

老五的第二把二胡
是自己买来的
老五为它吃了半年咸菜
他一靠近人
就能闻出一股咸味
老五为它有一副好弓
拔马尾时
差点失去了人中

老五坐在二胡把式跟前
陶醉地像感冒发烧
一会浑身筛糠
一会眼睛朝上
一会还肌肉抽筋
脸扭得像是中风
人们把他抬去抢救
他说"美的很"
才从梦中方醒

县上剧团下乡
他扑上去想露一手
谁知边鼓一响
他只听别人演奏
他被指挥敲了一棒
才在关键处"嗡"上一声
观众说有他啥都不顶
指挥说好奈也是味精

老五那晚像听懂了人话
天明时做了一个美梦
梦见一个仙女向他飞来
说他人直偏拉二胡
结果人活的不像自己
二胡也拉得太不靠谱

老五把二胡折了
他说他先要把人活好

老六
     
老六看上去老实
其实贼灵

群众面前装糊涂
见啥都问个究竟
开始对方仔细回答
到后来发现陷入窘境
领导把说话人骂个狗头喷血
而他，脸沉的平平
啥事没有

别人都在领导面前显摆
他总是躲在人后
显摆的人久而久之
成了不出油的废井
而他被领导发现
文章写的还行

领导找他闲聊
他故意穿上旧的衣服
上衣大的像个包袱
把人一包，就是布球
领导叹一声走了
他捂着嘴在门后偷笑

时氅的少妇说他一无四处
他眼睛一睁说自己摔跤真行
还说他摔跤是床上练的
只因自己媳妇太能
时氅女人羞的满脸通红
他还说自己说的实情

单位上人换了一茬一层
唯有他一动不动
人们私下议论
这家伙是不是抓住了领导把柄
不然嘴上占了便宜
还得了实惠
怎么还成了不老松

老六还是一往的作为
谁看上去都是条狗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