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羊的石头
2020-06-05 14:06:43 作者：季风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季风，现居江苏淮安，供职于市级机关。曾在《人民日报》《诗刊》《十月》《青年文学》等重要报刊发表大量诗作、散文，获首届闻捷诗歌奖、首届吴承恩文学奖、第二届诗经奖“十佳作品”奖、《现代青年》杂志2019年度“十佳诗人“、第六届中国诗歌春晚“十佳诗人”等，在中诗网、《诗刊》《星星》《扬子江》《青年文学》《上海文学》《当代诗人》等名刊名网举办的诗歌大赛中获各种奖项数十次。出版诗集《老乡》《一个人和他的村庄》等。
上山下山
大山一旦穿上森林的绿衣服
这副陈旧多年的身体，就忽地有了光鲜的模样
一级级石阶用力将山路送上山顶
一群人也跟着它们被送上了山
我是一个长期生活在平原上的俗人
从不知山高天远，更不知山上还居有神仙
和，那么多好看的菩萨
双手合手，他们似乎已经被我感动
当我转身的时候，他们也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他们也在掩面擦拭。他们是不是
也想跟着我去人间多住几日
下山的路上，我的身后依然跟随着我的影子
哦，这世界并没有多少改变
唯一不同的是——我比上山时
仅仅多了一点点想法
影子
他向左挪一下，它也向左挪一下
他抬抬右腿，它也抬抬右腿
他张牙舞爪扮起鬼脸，它也张牙舞爪扮起鬼脸
月光下的乡场，两个孪生兄弟在打架
一个气急败坏地竖起了拳头
另一个，寸步不让
若干年后，他们在黑夜中选择和解
一个安静得没了脾气
另一个悄悄地去了未来
通讯录
偶尔翻动手机通讯录
无意中发现有一些久未联系的姓名在生锈
其中，有些是我过去的散客户
比如木工王二，水电工张三，贴砖李四……
房子装修结束，名字就开始氧化
还有些是我过去的领导、部下或同事
因为结束了虚伪的工作关系，大家便鸟一样各奔东西
还有些是觥筹交错中留下的名字
酒醒之后，脑海中却怎么也泛不起昨天的模样
这个冬天，我开始启动删除键
用手指一一将这些停摆的符号清理出我记忆的内存
但还有一些久未联系的人我依然选择永久性收藏
比如：出走未归的父亲，英年早逝的小妹
和，躺在地下多年的发小、老友……
昨晚，我借着手机屏幕的灯光将他们再次翻读
他们的神态，在我的疆土依然如此葱茏
暗 器
先是一个仙子从天空的身体走出来
走着走着，就变成群结对
她们把人间走成了秘境
我喊了一声雪
她们没有一个搭理我，一朵朵，自顾自地
下着，白着
这人间有太多的不可知，和黑
需要更多柔软的手指来触摸，或解秘
又需要更多的白来涂抹
这白也满满地将我涂抹了
风推着我远处走，仿佛我是会移动的雪人
仿佛我已成为这个冬天的一个部分
阳光出来时，我哭得稀里哗啦
雪，你是今冬大地唯一的暗器
我却喊不出声
把玩一块石头
春天。把石头抛向天空，让石头飞翔
成另一种鸟，被蔚蓝拥抱
把石头钉在天空，让它成为天空的
一个部分，让它一直飞
夏天。把石头扔向水面，打出一长串水漂
让一块大石头变成很多块小石头
让这群小石头像鱼一样不停地闹腾、互掐
然后和解，再成为兄弟
秋天。把石头带上山，我要让石头吃一点苦
让它爬坡，跌一些跟头，被风吹
逐渐抛弃自卑那个念头
然后呢，长大、成熟，感觉出自己有山的高度
冬天。让雪落下来，落在石头的身上
让雪把坚硬的石头变成柔软的拳头，变成另一个人——
是的，把它变成雪人，让它流泪
冬至
风吹得更大些，那些雪花
就会贴着玻璃的脸更紧些——
它们和冬天多么亲切
在玻璃的一侧，腊梅哈哈地笑出热气
有人便迅速写出十二月的河流
他们试图想弄明白冬天背面的秘密
雪花下得更大些，手指张开的十条道路
便收缩得更紧些
拐过这个节气，春天的臂膀就会高高举起
来吧，请抱紧我
我的身体是一架盛满大雪的钢琴
等候你绿色的拳头敲打或弹拨
属羊的石头
我一直对老家后山的石头们深怀敬意
那么多的石头常年蹲在山上，一个紧挨着一个
风吹草动时，它们会抱得更紧
冬天，它们穿着皮袄，像一只只羊
它们一直在后山低头吃草。石头和羊
仿佛是一个整体
我知道有一块生肖属羊的顽石
被后山扔出去多年了。老了，却
找了回来
后来，出去的羊，一只只都回来了
一只只都满山遍野地立着
石块上的字，却不再咩咩地叫
祈雨
大雨就要下下来了
大雨马上就要下下来了
可是它就是不下
天空憋足了好多天的脾气
就是想看一看
不下雨时大地的表情
大地开始烦燥不安
开始裸露，大地想把身体交出去
把骨头架子交出去
不行，还得撕开一颗岩石的心
但雨不下，就是不下
就在蝉鸣即将停止呼吸的时候
禾苗们人群一样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雨直直地下下来了
雨横横地下下来了
雨斜斜地下下来了
天空嚎啕大哭，倒出无数电闪雷鸣
万物接福，苍生感恩
早晨，孩子们在小学教室大声朗诵诗词——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蝉
一起扯着嗓子喊着，像是替声音活着
夏天的讲台，演说者口若悬河
它们的发言是嘈杂的
吐出的字母，气泡一样在空中乱飞
声音一直在高处，低矮不下身子
却被村童的网兜一路追赶，跑啊跑
一不小心撞上玻璃的脸，哐地一声，嗓子哑了
地上，印上几瓣梅花的图章
声音在分裂。大槐树的叶子停止了摇摆
纳凉的人也起身离开
蝉们集体失声，那么大的嗓门
竟没能把控住夏天的局面
镜子
为了能让它辨认出我的长相和声音
我经常在它面前摇晃着自己的身体
为了能让它知道我的来路
我把它搬到阳台，让它看清我身后群山移动
为了讨好它能给我一张春夏秋冬的笑脸
我经常会装着笑出更多的笑脸
为了能让它像我一样不再失眠
我把白天悄悄藏进了黑夜
它知道太多的真相，为了守口如瓶
我打败不了别人，只有把自己哗啦啦打碎一地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