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南雨诗选

◎白日梦
——兼致切斯瓦夫·米沃什

你有嘴巴，但等于虚设
于是你转向文字
像一个如履薄冰的工兵
意图穿过重重雷区
用一些似懂非懂的话
抵达——隐秘的真实
你拒绝，与现实握手言和
给闪电和花朵穿上体面的外衣
你梦想，有天，有人
读到这首诗歌
如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说，这个人，我看见了
他背后的河流，一棵树
正如数把结下的果子吞回去
而他那曾被世界孤立的声音
终于变成高不可及的白日梦
2020.7.3.沙坝


◎词向

爱，磁铁紧紧
附在词语的石头
时光太薄，一翻
人到中年，再翻
夕阳就开始落山了
趁风还没回来
我要主动，向群山
交出自己的灵魂


◎钓

悬崖边，楠竹低垂
像他的钓杆

但他显然不在鱼上
有条鱼，他钓了一辈子
也没钓到

远远望去，他
黑黑的点

神，向人间投下
一块诱饵


◎交换

安静！草木虚掩的门
徐徐开启
一个人大步向前
跃入绿中，形状
或某种质地，在
沉默里，交换桎梏


◎特朗斯特罗姆的苹果

几天没见
苹果又丰满了一圈

每次路过
都见它，从叶丛探出

向人展示，青的诱惑
特朗斯特罗姆坐在树下
——打盹

梦见一个形而上的果子
用一生之力，蓄谋背叛

你见到的概念，只是概念
而时间，正沿着生活的背面
转角逶迤
2020.6.29.沙坝河速记


◎从镜子到虚无

说出花的名字并不难
难的是，打开她背后的门
每朵花，都有一个不死的灵魂

从此山到彼山，你走了
三十多年，还没走到
我看见的山，还不是山

其实，你知道，山在哪里
但你不去，并故意罩上层层薄雾
踏上——从镜子到虚无的救赎
2020.6.30.听花山谷


◎空气父亲

名字中复原的父亲
依旧很黑
带着熟悉的咳声
再次坐在对面
多年不见
他越来越瘦
把自己活成空气
无处不在
每当我感到绝望
或疑惑的时候
风，便在心间吹起
为我撑起一片绿荫
让我有勇气
把这平凡的日子
不紧不慢地过下去
2020.6.30.沙坝


◎事故速写

风上到八级
换了张脸
它先是掀落
小区的墙皮
接着，拔起
一棵大树
树，不急于
倒下，它在等
那个和它拥抱的人
十分钟后
警察清理遗物
在他手机里
发现一条刚发出
不久的消息
“乖啊，等哈爸爸回家”
八个字，像一排
刚刚出锅的馒头
2020.6.22记


◎在林中

在林中，很容易
发现树的紧张
它死死抓住叶子不放
生怕一不小心
就脱手飞走
三十多年

我做着同样的梦
——梦见自己走出
身体，一只蝴蝶
穿过重重城墙
长久飞翔，翅膀
积满虚妄的尘埃


◎形容词和其他

尽可能靠得近些
面对一棵树
我感到无限羞愧
她自然的本性就在面前
说出即误会，在林中
我们相视一笑，放弃
使用词语的权利
2020.6.4.沙坝河


◎由2到1

由2到1，仿佛行走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突然离开，剩下的
木杵杵地站着，死亡是一门
得心应手的统计学，幸运的
成为和中的一个加数
次一点的，成为漏网之鱼
而一芥草民，终于以他的运气
登上了测温人的表中
他倒下的样子，像一个感叹号
又像一把锥子，别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