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剑平的诗｜ 张三醉评析

蝉

 

蛰伏十七年，换来七十天的重见天日

脱五层皮，闯五道关

一个比拇指头大不了多少的身体

需承受大地的碾压

和黑暗拼死活

一息尚存，是生命的礼赞

卑贱不是放弃的理由

磨难练筋骨

隐藏惊人的持久力

选择夏天的蝉，只是为了

冲着七月的骄阳亮堂堂地喊一嗓子

喊得河床龟裂，山河坦荡

我热爱苦难中不屈的灵魂

那一声被沉默长久深埋的屈辱

是我正在经历的

是我将要喊出的

 

 

雨季

 

我要把神喊下来

问他，人间的泪流了那么多

为什么还要把天上的泪洒向人间

一滴雨的忧伤

一朵花可以分担

一个雨季的泪，让谁多分一些，少拿一些

神都难断的事，又让我们如何掂量它们的轻重

区分它们的缓急

雨打在身上会喊疼

打在蚂蚁身上，麻雀身上，草木身上

河流和大地身上

它们的痛只能忍住

苍天有眼

谁把人间看久了都会心生悲凉

那好，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让一场雨季该淋漓的一点不省

该尽致的一点不留

 

 

骸骨

 

在火葬场，亲历了一个人的生死离别

哀乐、悼词、眼泪、七月阴沉的雨

都显多余

瞻仰他的遗容，一种灵柩里

躺下的平静与安详令人欣慰

没有痛苦、挣扎，人世的纷争

死亡给予的解脱，有抵达天堂的幸福

有高于生命

低于尘埃的虚无与空茫

焚尸炉的火焰，把用旧的皮囊付之一炬

该欠的都还完了

临终一刻，永别之时，才肯交出一副完整的

理直气壮的骸骨

 

 

唉，原来-----

 

死亡到来，猝不及防

很多时候

总有人不经意间说出同学刘四仿死了

石瑜亮死了

电视台的同事张引死了

写得一手好新闻的焦啟茂死了

如果不说，即使过去好多年

我以为他们还在劳命奔波

含饴弄孙，不亦乐乎

说不定哪一天，想起他们，约出来喝酒

电话的那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唉，原来一个人的活只是一份牵挂

原来一个人的死只是一片缄默

 

 

墓志铭

 

那么多的文字

陪我一生，又被折磨了一生

最后守在墓碑上的

只有寥寥几个

我能留给这个世界的

真的不多

除了一点点善和怜悯

全都被忽略，被一笔勾销

如果有人来到我的墓前

一定有蛛丝

但不会留下马迹

 

 

疼痛

 

疼痛是暴力，再强壮的身体

也招架不了它伤筋动骨，皮肉撕裂的酷刑

疼痛在暗处，有出其不意的阴险

止痛是无用的，仿佛拔不出的刀子

射穿过的伤口，死去活来的挣扎

有些疼痛来自体内

比如头痛、牙痛、胃痛

一个比一个狠，一阵比一阵凶

有些疼痛来自外部

比如蛇蝎的毒液，猛兽的利齿

背后捅的刀子，口蜜腹剑的祸心，落井下石的阴谋

喊出来的痛，不算痛

强忍的，咬牙切齿的，眼睛流血的

才是真正的痛

 

 

生死贴

 

一生吃过的苦，受过的难还少吗？

临到肺癌晚期

长青兄为了多活几日

每天喝下毒蛇、水蛭、壁虎、蝎子、蜈蚣

和草药熬成的救命汤

生死关头，我们还能寄望于谁呢？

华佗已死，神仙回天无术

那就自己对自己下狠手

不讲情面，不计后果

置绝境而后生

以毒攻毒，是人世玩过

最阴损的一招

 

 

鸡的下场

 

鸡不会想到死

它以为自己的一生

只需打鸣、下蛋、啄食饮水

菜市场鸡悠闲自得

大笼子换成小笼子都是笼子

鸡并不在意

我料到了鸡的命运

就在下一刻

它被宰杀，放进沸水

丢入滚筒机褪毛

赤条条摆在案板上

遭乱刀肢解、卸块

成为美食

想到鸡注定的下场

心生悲凉

我领悟到生死之外

更高意义的冥顽不化

无知无畏

 

 

遭遇乌鸦

 

清早出门遇到了乌鸦

呸，晦气

这一天恐怕又没好事

乌鸦拦住我喋喋不休

乌鸦啊，你有完没完

我不聋不哑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

只是我不能说话

有人说我是乌鸦嘴

我不能像你可以说真话

有言论自由

大不了拍拍翅膀还会飞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沉默

如果我执意要说话，舌头不会答应

耳朵不会答应

跟了我一生的影子也不会答应

 

 

仙术

 

比我们狂妄的人多的是

有人找到支点，企图撬起地球

有人甘当愚公

子子孙孙挖山不止

有人临危受命

冒死踏上逐日的征途

有人甘愿变成精卫鸟

每天衔石填海

有人上天揽月

有人下海捉鳖

很多时候，我们面对同样的难处

靠仙术点石成金

 

 

山崖

 

风把山崖抽打得伤痕累累

砸开每一块石头

都有含量丰富的缄默，时间暗藏的锐角

把身体刻在崖壁

借以修复部分容易坍塌和松散的缺陷

添加铁质以及其它稀有元素

融为一体的山峰

用天空的高度

面对自己的绵延群山、万丈深渊

绝处逢生，是最动人的风景

把奇峰当令牌

大手一挥，十万大山整戈待发

涌向辽阔的洪荒，无边的岁月

而我早就做好了用真金打出一枚太阳

纯银打出一枚月亮

等待胜利凯旋

赋予它们最高的奖赏

　诗家名典评诗　
  　　中国新写实主义诗歌实力派诗人之一的汪剑平，具有特别的敏锐触角，其诗歌才华的张力，感染了无数读者。从生活中感悟、在真性情中碰撞、把生活与批判式的惊醒进行了有机的结合，其作品的情节性、语言的韵律性、诗意的震惊性，都是中国新写实主义诗歌的典范性探索。汪剑平先生谈他的诗的时候说："在刀刃上跳舞，需要玩命，以死相博；我的诗歌，大多是花拳绣腿与一道锋利的寒光过招，那些泛滥抒情、无病呻吟被杀得片甲不留。一个靠动词、形容词、副词活命的人往往语焉不详，只有主语的呈述明确无疑，精悍有力也是不能创作出好的诗歌的。该让我的诗歌向大地、天空、太阳、月亮、星星谢罪，向河流、群山、草木谢罪，向苍鹰、兀鹫、杜鹃、乌鸦，甚至一只闹人的麻雀谢罪，向甲壳虫、秋蝉、蚊蝇、蚂蚱、渺小的蚂蚁谢罪，向和尚、屠夫、开发商、乞丐、妓女谢罪，向维权人士、上访者、警察、监狱、严刑逼供的电棍谢罪，向活着和死去的人谢罪，让诗歌还原为证词、还原为一部无法篡改的《史记》。"。他诗歌的特点，强调抒情的故事性，注重情节化的抒情描写，在描写中抒情，通过情节性的诗意演化，提升诗歌的可读性，创造一种还原生活"故事性"本质的情感诗意，这些表现手段一直是中国新写实主义诗歌创作群体的尝试。
　　读汪剑平的诗，我感受到地球的引力将我从云空中拉回，我沉重如铅的下坠，思想的羽毛也褪色还原于最初的黑。汪剑平的诗总是那样的犀利而锐意，就像一把手术刀，刀刀都划向我们的心，让我们疼痛而惊悚。这把刀深刻又无情地剖析着我们人性深处的善与恶，罪与罚，让我们在警醒中反思。然而，在他沉重的笔法背后又难掩感伤和哀思，难掩他对乡村大地难以割舍的亲情之爱与生存在那块土地上的人们的关切与忧怀。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乡间的夕阳，夕阳下沉默的座椅，掰玉米的老奶奶，耕牛的少年娃……他们就像离离原上草，与土地相伴而生，承受着与土地一样的苦难，最后又魂归黄土。"往生里来，向死里去，一脚踏在人间，一脚踏进地府"。诗行的叙述克制又悲怆，平静又激愤，因而总给人以一种幽寂的力量。
　　诗歌《山村》深度剖析了当代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相互碰撞。对一些人来说，不单是失去了故乡，还荒芜了家园，精神再无所归依，无所寄托。我们的今生和永世，注定飘泊。这样子的痛，你有吗？你敢有吗？我们行尸一般，在所谓的物质文明里醉生梦死，可曾想过，我们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是不是都去移民美国？可能吗？那可是大富大贵的人才具有的资格！
　　诗歌《中秋》与这些都不同，它语句平实，朴实，真实，诗人所要表达的意思朴素又真诚，舒缓又理性。短短二十一行诗句里，诗人以诗思拿起了茱萸，走过了唐朝，对话了李白，也以诗思漫过了古老的孤独及他乡的寒霜。思路是广阔的，思绪是飘散的，整首诗没有抑郁难解，并在最后几行以奇妙的想法抚慰了中秋之夜的微苦的灵魂。这写法无疑是诗人通透的人生观的显现，也说明诗人的心怀是澄明的，不纠结，不纠缠。这首诗伤而不哀，淡而不散，既接地气，又兼具了雅致之韵。
　　巨大人生的悲悯情怀，是汪剑平诗歌的一个主要方面。《杨林路》、《乞怜》、《弃婴》、《天黑黑 》、《同情》等等诗歌，关注、同情、悲悯于社会生活中的弱者；从诗歌表达上，每一首都是以情节性的抒情进行呈现的，展示了诗人独具一格的才华和魅力，而这种呈现，亦正是新写实主义关注真实感悟、拒绝苍白、追求震惊性诗意之所在。值得一提的是，诗人善于运用诗意延伸性的对比，从尔给读者指引一个向、向善的思考。《同情》一诗，"一个沿街行乞的老人／把讨来的生活，分给了和自己同命相连的人／这是她活命的一部分，仅有的一部分因为这个善举／她成了富人，我们成了穷人"；《天黑黑》一诗，"乌黑的煤／仿佛梦中的日子／挖出来，只要点燃／就会有光，摸得清方向／就会有火，温暖荒凉冰冷的生活"等等，这些作品在心怀悲悯的同时，给人以哲理性思考。
　　在《一个人死了》中，诗人向我们讲述了关于生与死的故事，通过近在咫尺的死亡，以预言式的明鉴，作了对死亡的通彻透析，让我们思考生与死的价值与意义。诗人的可贵在于，他用直面的方式，击碎了我们对死亡的恐惧，从而唤醒了我们的麻木，让我们脆弱的内心有了皈依，更让我们珍惜艰难的生。是的，未知死，焉知生，对生的热爱与渴望，毕竟是我们生命的意志与本能。年年中秋夜，思远念亲时。古往今来这枚中秋的月亮不知饮了多少杯离人的酒，湿了多少个离人的衣袖。诗词歌赋亦为它留下了不可计数的佳词丽句。或抒怀，或感念，或执手相看默默无言，或遥寄游思神游大千。旖旎者有，绮丽者有，痛泣者有，欢喜者有。
　　引人思考、震惊到痛的诗意是汪剑平先生的创作特色，他的这种创作就是中国新写实主义诗歌追求震惊性诗意的创作典范之一。中国新写实主义诗歌的实力派诗人汪剑平，湖北荆州人。荆楚大地，自古有侠义之风，是个出大男人、真男人的地方。汪剑平先生不单古道热肠、待人真挚热情、更怀有大悲大慈之爱恨，他在生活中的为人、文中的作诗，都是一个样子，诚所谓"文如其人"是也。《侠客》一诗是汪剑平先生个性风格的作品之一，豪迈、大气、畅抒胸臆，诗人以"剑"为意、挥笔道出一段侠客行江湖、豪放天地间之诗情纵歌。这首诗是一首体现了诗人旷大心境之诗，诗人运用"把太阳压低，戴在头上"、" 只带一弯月亮／挂在腰间作酒壶"、" 挽起一条大河，一阵豪饮"之狂放，道出了" 一个人／有了两个胆"之惆怅，借用《陋室铭》里的句子进行破题，一吐胸怀天下的壮士豪情。这首诗体现了诗人造境用景的巨大想象能力，更是诗人内心向真、向善、向美、向上的一种表白。
　　汪剑平的诗歌作品，是一个诗人难得的真性情创作，情绪饱满、情感诚挚。他的诗思是成熟的、英俊的、才华的，他的作品体现了他在诗歌情怀上的担当，他抵达了，吻合了，切意了，所以，我相信读者一定会记住他的、社会会记住他的，记住他闪光的向上精神！
　　关注现实、体味真实、热爱社会、热爱人生，是一个大界的"痛"字惊醒着他的诗思，他的创作抵达一种诗意闪光的向上精神！在中国新写实主义诗歌探索的道路上，他正在"痛"中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