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地方叫阿邦底

从前有一个地方叫阿邦底
男人还没有凑足回家的路费
女人已经离了三次婚
作为外乡人，赫尔岑还没写出
〃我们不是医生，是疾病〃
祖父因为土地边界没有明确
舍不得咽下最后一口气
陌生人，迟早也会有见面的缘分
没有许可，一只麻雀也不敢乱飞
不管如何妥协，总得让一些人有罪
比如，我们不是疾病，是医生
比如，磨刀石没有压迫过弯刀
鸡蛋孵不出跳进跳出的小鸡
几十年没有走动的亲戚
有一些是在白天，大多数是在晚上死去
石头上残留的花朵，晚风吹散的叹息
在阿邦底，并不只有女人哭泣
我听说，埋在门坎脚的坟
没有一块骨头是真的，有生之年
母亲，除了你，谁的话我都不信

倾斜的城市传回谣言
柿花树下，一句比一句稀奇
火塘边，一句比一句难听
甜荞是甜荞，苦荞是苦荞
谁也不会顺着一条路走到黑
阿邦底，香怎么烧，日子就怎么过
敲锣打鼓娶进门的媳妇蹲在水边
她不敢抬头，她一抬头就是母亲
石头缝里，叛逆者暗中许诺
在哪里生，就在哪里死
在哪里死，就在哪里埋
什么地方有资本主义，多年以后
母亲才明白，什么地方衣不蔽体
一天三次打卦，死亡是唯一的通行证
真相倒下的地方飘荡的屈辱，悔恨
没人在意，也没人刨根问底
即使是最高贵的神，生和死
在阿邦底，也不由他自己决定

只是，母亲，你一生遵守的秩序
是罂粟开花时管用，还是木马屠城时管用
是生米做成熟饭时管用，还是女娲抟土时管用
高血压，醉酒，见不得人哭的毛病同样纠缠我大半生
米酒酿坏了，只有你一个人羞愧
羊吃不饱，你埋怨天气又埋怨自己
自从发出第一个元音，你眉开眼笑
只要不离开衣胞之地，我这辈子不至于一事无成
信仰从你开始，从有求必应的腊月开始
河流，土地，火药枪无关紧要
有罪的只是一门心思翻过群山的人
立在碗中央的筷子，差点要了我的命
它说是鬼我就看见鬼
它说是神我就看见神
通往兹兹朴巫的路善恶不分
世上并没有几个人在乎阿邦底
哦，母亲，求求你让我不要再怀念
那些泡在盐水里的经历
谁若惭愧，谁手脏洗手
谁若不信，谁将心比心

注
阿邦底：贵州彝族村寨，今贵州百里杜鹃仁和乡。
赫尔岑：（1812年～1870年）俄国哲学家、作家、革命家。俄国社会主义之父。代表作《往事与随想》。
兹兹朴巫：彝人圣地，今云南昭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