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泥土对话（组诗）

 
1、与泥土对话 
 
父亲的双手和双脚
都是泥土的。父亲为那一头牛
添一和草料，便坐在院子里和星星对话
对话的还有碌碡、磨盘和墙角的一块石头
 
父亲和泥土对话
一般是三、四月以后
那一个季节婆婆丁打扑棱开
也是奶奶和母亲最心盛的时候
父亲常把那一只木斗克的残烟剩灰
磕在犁杖上，有时候也用脚掌上的鞋跟儿
 
泥土里有多少故事
都是从莱阳、瓦房店、铁岭
一山一水挑到法库、三肇来的
一路上熟悉的灰菜、老苍子
捋一把总有望山跑死马的长叹
泥土从不嫌弃
这一家人
 
与泥土对话
父亲就学着爷爷
自己的坟茔地自己选
自己的墓碑自己刻上自己的名
当我们这些儿女路过时
父亲的墓碑
一撇一捺
还那么真切
（注：三肇，即黑龙江的肇源、肇州、肇东三个邻居县市）
 
2、和叶儿对话
 
在叶子的深处
筑巢，让鸟儿的啾啾声
有白桦汁儿的香甜
每一窝的小翅膀
都会孵出一个
鲜亮的黎明
 
在叶儿的背面
写上我的母语、蒙文
草原上的哈达、小白马、马头琴
都放在你的勒勒车上
连同奶酪、饸饹、马奶酒
连同入冬的干牛粪
以及哒哒远去的跫音
 
我要告诉叶儿
看好地头的小房子
那一条锡林河甩出来的沟渠
我们的荷叶像我们的女儿
小脸红扑扑地站在校园的旗杆下
 
叶儿，我忘记了
谁说过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我们的呼伦贝尔、满洲里
全是紫花野韭菜
跟着起哄的还有扔下
套马杆、脱掉
蒙古袍的人
 
 
3、梦，在河边
 
星星冷冷清清的
像得了感冒。忽冷忽热的
口里吃啥都没味儿
我也有过这样的过去
不但是小时候
人之中年、暮年降至
就是那谷子刚弯下腰的时候
也木讷得发呆
 
梦在河边
和你隔山相望
你的呼唤飞过来
我只看到你的眼睛
像一对黑精灵
 
你的手在我的额头上
也在我的后背上
就象我时常要把一双粗糙的手
伸进你的衣襟
温暖，滴进土里
半个月的功夫就拱出嫩芽
 
河边，我们互相枕着
青春就这样被岁月
洗一次白一次
翻来覆去，多少年
也舍不得
 
 
4、故乡的园子
 
园子不大
像一个葫芦瓢的形状
爷爷、老叔和父亲一辈子
活得像山杨树、大山、锄杠
开垦这片撂荒地的时候
爷爷、老叔和父亲一直屈服于线条
斜杠就弯。奶奶和母亲
栽种的柳条、榆树毛子
障子也是
 
园子不大
酱缸、井沿儿
种上一圈山百合
有时候也种上
野韭菜、大烟葫芦、油豆角
旱黄瓜、大蒜、香菜、臭菜、生菜
左邻右舍、前院后院
不劳而获的人，爬墙头的人
奶奶、母亲一概
笑脸相迎
 
这一块园子
小时候，就是我们的
百草园、萧红家的后院子
碱草、“羊拉罐”、苇芦子一长起来
我们抓蝈蝈、蚂蚱、沙沙虫
只听见我们的喊声，找不到影子
夕阳下，开裆裤、死裆裤
哭鼻子、揉眼睛的
一淘大半夜
 
也有笑话这一片园子的
像前院的郭三姐、后院的马二嫂
她们一来一走，我就想起鲁迅笔下的
那一只“哎呀呀”的老圆规、豆腐西施
 
故乡的园子
埋着我的胎衣
也有爷爷奶奶的牙齿
我冬天的猴皮筋、马兰花
（2020年6月8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