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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清明,我用这些感情安魂(组诗)

2025-04-03 作者:茶山青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中国作协会员、云南诗人茶山青作品选。

这个清明,我们上松山

那年滚过松山的九十五个日子
已经滚出天边八十年
那些日子发生的枪声爆炸声撕杀声
伴着血水沉入地下
在静态中长出草长出树来
弥合一山破烂土石
只留下不愿再抹掉的一些痕迹

扒开杂草找出烈士遗骨
选择面向波澜壮阔远方的高地
将一根根烈骨竖起来
岁月静好,不忘根本
龙陵,用心用魂复原英雄形象
全副武装一个个方队
还在默默关注山河无恙形象
老兵方队女兵方队
娃娃兵方队,谁看谁心疼
四万将士里七千娃娃兵
小的九岁,大的不过十五岁
就提前扛起民族大义
其中一千二百个娃娃兵
还没吃过糖果,生命就终止

那些日子娃娃兵穿大军装
带着比自己高的枪,带着沉重粮弹
白天把滇西太阳背在腰上
跟大部队爬陡坡仰攻
同地堡里的鬼子交战
开心一刻是踏上狗皮膏药旗面
踩旗面上的太阳
晚上抱着夺回来的国土趴在星星下
黎明,继续仰攻推进
娃娃兵张全胜不幸落入魔掌
鬼子指着刑具问
想怎么死?张全胜答:我已死了
但是,中国永远都在
仗打到最后,子高地上
遍地是断头断手断脚和残缺的耳朵

这个清明上松山拜英雄雕塑群
深感心力不足,写不清楚这场大战
掏尽心语,只扯了皮毛
唯有鞠躬鞠躬再鞠躬,心魂稍安


孙女在松山在国殇墓园的表现

在松山,在腾冲国殇墓园
我抓住九岁孙女这些自觉细节

爬到一屁股压在怒江边的松山上
中国远征军群雕前
九岁孙女突然转身,跑向卖花点
右手抬起手腕上电话手表
扫过码,收款机响过
就带着一束白菊花回转
来到娃娃兵方阵前
献给排头第一个娃娃兵
接着她掏口袋里的糖往他口缸里塞

来到腾冲国殇墓园
九岁孙女又跑去买来一束白菊花
献到中国远征军名录前
我的目光投向墙上
她跟她奶她爸她妈也投上去
就是数道巡视的目光
游行在密密麻麻姓名之间
见到要找的一个姓名
是她曾祖父,她举手够着去摸摸
她爸她妈把她举起来
她终于摸着深刻石骨头的笔划
我看见柔嫩小指尖
不止触摸着冷却的伤痛
还有一股温暖传入一个强硬灵魂


父亲当年去腾冲是打鬼子的

清明,带着儿孙上老青山
山上高出地面土堆堆
其中一个,体现威武不屈父亲
在这里陪伴我的母亲
陪伴爷爷奶奶陪伴家族一群
面对土堆堆我默读祭文
其中一段着重写父亲
敬爱的父亲您是儿心中英雄
当年滇西反攻需要兵
您不躲不用乡丁保长绳索捆
喊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打日本鬼子,我去!
您丢下爷爷奶奶丢下我的妈
跨出门坎第一步,您就是英雄

下老青山下陡坡跑松山跑腾冲
带着老婆儿女孙女
去把英雄骨气移入脊梁
腾冲国殇墓园抗日远征军名录墙上
有我敬爱的父亲您
我们把孙女举起来
让她手指镌刻其中的您
墓园里一座山,众英雄骨肉堆成的

英雄们过江过怒江,一九四四年
云天里激战高黎贡山
向前,从鬼子手里把腾冲城剥回来
一九七〇年清理阶级队伍
当年没去打鬼子的
叫嚷着要给父亲您戴黑帽子
还是普发兴一语叫停
不!当年他去腾冲是打鬼子的


妈,儿在这个清明给您找出口

关在石门内的妈呀
这首诗,找到倾诉的突破口
儿就找到您的出口

儿不满九岁时家遭倒春寒
天塌一半,落一街落十里路白雪
兑换成散下的马路钱
刚过四十岁的妈还是盛夏荷花
我欲问何年何月何日生
天就封其口,我的妈
就被无常按入漆黑木柜里
抬上山,关上石门
抬出家时候我急得堵在前面
跺脚打滚,呐喊抹泪
却有人来生拉活扯提开我
说,你妈死了好
这样说,还有一些附和
昏天暗地我不明白
妈妈呀,您咋有这么多得罪
数个清明一过儿清明
妈妈,解脱了痛苦,不再活受罪

儿现在完全知道,妈爸新婚不久
大姐来世上三四年
妈的好日子就过到头
儿知道,爸去腾冲打日本鬼子
妈夜夜尽做恶梦
黎明前期起早贪黑开饭馆
应酬了赶街吃饭的
还照护楼上的地下武装伤病员
照护这个照护那个
送水送饭洗衣服,积劳成疾
结果滚过脊背的日子
都是一个个石碾从腰上滚压过
硬是把一个苗条身子
压成一张不能伸直的弓
爸爸蒙冤的时候妈呀
除了担惊受怕还支撑一个家
还躲不开不明不白唾沫
爸爸昭雪不久妈瘫倒
成天,成年累月承受着疼痛折磨


姐,你安详睡过去,微笑不散

今年清明时节先来看你
姐,新坟先上,我们遵循习俗
墓碑新,上面墓志铭新

姐:晚年病中你微笑辞世
不像我见过的一些人死得难瞧
口大张着,眼大睁着
像还没有吃够,还有话说
还有牵挂,还有等待
还有搂抱过的世界放不下
整个体现比以往任何时候强烈

赶到你面前看最后一眼
你完全像梦回爸的膝下妈的怀里
幸福感洋溢一张脸面
不愿醒来,不管儿女哭泣
不管孙子孙女呼唤
不管现在日子好越来越好
现在附近龙翔公园里
无忧的人正在阳光里跳广场舞

看你安详睡过去我没掉泪
姐:我们家最长寿的目前就数你
你过的好日子多,没谁比得过
以前你说你小时候苦
我说:姐,比起打过鬼子的爸
苦得一身痨病的妈
比起几弟妹,你苦最短
爸妈开饭店你小小年纪挑水洗菜
黄狗兵围困下庄街
你跟外婆跟妈俺护地下武装队员出街
爸爸蒙冤,你割草卖
遭遇疯狗追着咬,受过委屈
可爸出来不久,你就工作
在县机关托儿所渡过三年困难时期

姐:你微笑着睡过去微笑不散
是不是深眠不知痛
且一通百通,深感幸福就沉溺幸福


腾冲有个女人,我怀念已久

若她的心还在来凤山下跳动
我向天下坦白说
我会年年拿几天生命去陪护
给她买好吃的,把她打扮得漂亮风光
若入地凸出一道脊梁
我会找着去,扑上去伏着恸哭
哭至天也嚎啕大哭
每一条河每一个海塘波浪打滚
哭过,年年清明去磕头
插十二柱青烟十二朵大理雪白茶花
告诉天下告诉你,没她就没我
没她,就没我阿爸
没阿爸,哪来给你一个身子依靠的我

告诉你,滇西一九四四年,大反攻
阿爸参加远征军,和战友们
将腾冲从日冦的手中剥回来
战斗中,阿爸在弹雨中失去知觉
三天后,活回来发现
自己睡在一个腾冲女人的家里
家是山中一间茅草屋
女人说,英雄,你的血没被太阳晒干
气,还有一丝没被风吹走
我就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回来…
亲爱的,没这个腾冲女人
阿爸没了,哪还有十年后出生的我

我知道腾冲知道腾冲这个女人
是一九六九年冬天里
那时我没力去腾冲,我才十岁出头
生产队里夜夜开会清理阶级队伍
爸在会上交待这段历史
揭开了之前从末流露的一幕
几年后阿爸去黄泉路上陪伴我阿妈
他走,留下遗憾我怨恨
恨我认不得早早问出腾冲女人姓名来


岳父生前的不幸中万幸

到了无话不说地步
岳父就跟我说他不幸中的万幸

刹不住的一声巨响
砸起来三丈高水柱
惊恐万状的水花,开放在水柱顶端
岳父的庞然大物一一大卡车
转眼沉入江水下面
江水恢复原来模样
绿阴阴地,不慌不忙静静流淌
仿佛没发生过惊涛骇浪
只有岸上的岳父
成了瘫坐的巨石,半天不动荡
岳父是个魁梧汉子
不幸中的万幸,自己没掉下江
抗战物资已经运达前线
回返途中忽遇塌方
丢的是自己的车,没丢机工队脸

岳父跑生意跑出一辆大卡车来
跑出威风神气来
见万众的血汗铺筑出滇缅公路
见国家需要车辆
就投入抗战军运队伍,穿越枪林弹雨
年轻人听好了
那是万户萧疏、群山穷困潦倒年代
谁有一辆轿车大卡车
就是飞天神王
稀奇到万众瞩目万众仰慕
现在私人普遍有车
有的人家有车队,当然不稀罕
岳父不幸中的万幸
破落一些年,成分划在中间
岳父庆幸自己不像狂草
要风得风,就得意忘形神魂颠倒
自己有车服务抗战
车坠入大江就一无所有
回乡,站在广大劳苦大众一边

岳父已经离世多年
他不幸中的万幸,还在我心洋溢


那一扇窗还在我心口亮着

背离而去的万千日子
擦走多少人青春揩走多少世面光鲜
返回大理师范原校址
下关南:金星河以西七五村以东
不见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叶
校园生活状况
当时的老师们人到中年
音容笑貌已被一个个过往日子带走
各栋砖木结构楼房
各个教室,图书室,实验室,宿舍…
也被一些日子弄个面目全非
破旧立新立钢筋混凝土
不止如此还先后改名换姓易主
改过实验中学,改下关一中南校区
尽管如此一变再变全变样
原来模样照样在我心间
教师楼上一扇窗,还在心口明亮着

这个清明节我清楚我断定
那窗光亮不会随我将来消逝而消逝
亮在这首诗里,不有终点
那是恩师谢本良的窗
当年好些夜晚,我吸收光明入心
路灯下每写一首诗
都迫切地轻轻地摸到那楼下观望
无表,就无时间观念
不知夜猫子走过十一点十二点
见亮,就轻轻上楼敲门
谢本良老师见我送上好句子
下笔涌现一圈连一圈红
谢本良老师再给诗中一条青龙点睛
次日上彩色粉笔黑板报
再抄写再贴八分钱邮票投寄昆明
不久我有诗上铅印纸刊
题下标我的学校我的班我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