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灯（15首）

悬崖之灯
 
将黑未黑之际，大地的落日之灰
不等你擦拭，它就消失，巨大的轻
没有打扰一个人，从你肩膀滑过
像风吹走的一张纸，不著一字
 
仿佛什么都写了，人间小说和诗
盲者的读本，多少庭院与心事
桥上经过的车辆被钢铁拉索不停删去
一些面影将玻璃越削越薄，它的脸
 
只剩下一层亮光，折射的悬崖之灯
起落架刚把天空的钢板卸至屋顶
太沉的另一头就斜到了江面
水是落日之灰的模板，白昼的隐身术
 
反手书写出一组江湖往事，你还不肯
承认，檐廊的纸灯笼认识古远的黄昏
灰衣人循夜而来，脱下铁布的衬衫
抖落山凹中的花朵，和锋利的钉子
 
2024.9.3

 
刀与墨
 
比较或并置，刀只是一种想象
墨要厉害得多，写与画的功能变化万端
一把刀在墨面前极其有限
物的空间往往败于时间，败于内溃
 
而墨占据黑暗，多少刀在里面摧折
又从黑暗中抽出来杀人，斫木，与斩伐
花蕾与苞痉，刀和墨的对比与互衬
牙齿咬住的一束狂发，宣纸迸溅黑色血
 
你优游于线条，一次小的滑动
都是一场暴雪和背叛，在点划之间
碾压下墨的呻吟，一刀不能独断
只能任其流水，意会到某一座名山
 
墨者与刀客坐下来，草木风吹
已属昨天的腹稿，忽然有了饥饿
向晚的去向不是铁匠铺和校场
山德鲁佐的嵌套内住着一个病人
 
2024.9.4

 
风俗画
 
云是怎么过桥的，跟汽车和船
都不一样，或者是桥踩着云过江
 
也更有可能，水全不认帐
看一眼，望江楼的懒腰侧出窗口
 
一堆棉花抬着一个美人
她的大腿伸一下，水涨三尺
 
鲤鱼带着亲戚进城，过马路绊了一跤
箩筐里的儿女缠着要糖吃
 
一径走，中山路向步行街倾斜
飞鸟问卦，朝滕王阁要剪纸
 
下沉式广场散步的脚印通往电梯
下一站，火星！不，银河系
 
2024.9.1

 
动物园
 
很久没去了，园子更大
行动之物各有分类都在园区相互看着
隔着笼子彼此致意一声咆哮
或露一下苛刻的牙齿，监控室内
管理员并不在意，猫科动物所擅技能
仅在原地转圈，地球环绕它的脚步
温驯如抵，囚笼才是王者宫殿
仿佛兽畜已获得动物的文明
 
爬行科热衷于睡眠，只有猿𤠣的
长臂和灵尾，不曾错过杠杆和秋千
狮鬃的威武与孔雀开屏，多么轻佻
止于博取稚子轻笑，它仍乐此不疲
天命所赋之技尽数缴还上天
世界缩编为动物园，还原存在本能
真相是网和施舍，不再为食物搏命
拙劣图画是草原和森林的幻觉
 
天鹅的悲鸣已凝固为湖畔假山
你无法察觉其优游的姿态是一种献媚
它的肥胖不断置芭蕾于死地
湖水已至绝望，再度沦陷试探的脚尖
动物的难民营取决于一票巡视
安全就范的栅栏和铁丝必不可少
凶猛与野性的驯化转换为哲学和审美
精彩之笔为管理员一手食物一手电鞭
 
2024.8.30

 
天使传
 
我一再写到天使，一个不被告知的
存在和警惕，一首诗是天使的卧底
雕塑和纪念碑，它的魂灵辞职于苍穹
栖息在摩天大楼屋顶，被雨淋湿
俯身的波音回顾迷失的影子
 
天使的伤口拿掉翅膀后没有痊愈
与重物的搏斗仅此告一段落
而轻的承受，不是暂时能说清的
上天的历史和人间传说
如同烟囱内的秘密，被水泥封死
 
天使消亡于对重的减轻
万有引力逐渐为零，它已薄至透明
你看不见时，并非无所不在
一种拷问没有答案并不等于结束
建筑和艺术保持天使回忆的印迹
 
罗马柱囚禁天使的养颜术
米开朗琪罗染指油彩封印天书
固体的世界，铁和石头替代羽翼
天使把骸骨藏在丝线里
没有冒险，天上人间就会再次错过
 
2024.8.29

 
马戏团
 
魔术师背着一个世界上场
苦炼的惊骇之欢，必不可少的套路
程式化的鸽子没有过时
 
小丑身怀绝技，与空中飞人眉来眼去
荡涤尘寰，马术圆展的篇幅
在机械的装置中锁住旋转
骑士将喧嚣推向高潮，碾压狂飚
 
帽子里还有什么，抖落的票根
是一支指挥棍，舞台下都是把戏
只有班主琢磨一只鸽子的归程
飞人必须放弃永生，才能坠入凡间
拥抱霍乱和爱情，乌骓穿越火圈
找到拴在一起的伙伴，探讨养老哲学
良宵的牙床上迸溅火星
 
舞台生涯的黑大衣遮不住一茎白发
游乐场悬挂着夜深人静的广告
一些笑声与耳语掉到地上
茨冈式的帐篷外停放的老马车
艳舞女郎的梦里没有小丑的档期
 
风火轮磨掉了岁月的一半
另一半留在门口的地摊上修理破鞋
 
2024.8.28

 
飞鸟与苍茫
 
不知往哪飞了，真是那样吗
路线已刻在骨子里，还有翅膀的记忆
每一根羽毛都是一支箭，不用看
就能射出去，所谓苍茫更能唤醒它
飞过的记忆，来路与去处
云雾之所，在天神的裤裆里
鸟的世界如同他者的抽屉
 
它从来没有看清假想的巨人
存在于空气中，即使一支航空队与
炸弹，以苍茫为掩护，它也能飞过去
一个影子相对于另一个影子
加深了两者最薄的认识，鸿沟是空的
最深的坎，也是最重的虚无，雾茫茫
飞就是了，地面导航不可信以为真
 
秘密的旅程只是被大雾罩着
或者行动很小，最大的动静悄无声息
直到广岛被核才暴露了飞鸟的踪迹
更浓的尘雾在把山河抹去，更深刻的
改变，轻描淡写，飞翔的羽翼
不过像一次优雅的下午茶
下一场无人机表演秀已经开始
 
2024.8.27

 
纸手枪
 
手枪的温柔呈现，包括脆弱
都是白色的，也可以涂黑
和夜合成一体的纸，不论何种形状
也改变不了睡眠，抵住腰部的痛
举一百次手，把投降解构为病
 
它比病更虚弱，一次刀剪的手术
就能取出内部的子弹，对于造纸术
一枪就能打破，它的幌子
只宜于水墨，绿林掩护山水
钓鱼的伎俩下，掖着一支手枪
 
在洇湿的纸上显形，如何阔大
发展为一个流量，手枪党
黑手或者蓝衣，都在跟纸较劲
撕裂的齿形，泄露出暴力的诡密
激烈的火拼之物接近纸的魅影
 
2024.8.24

 
影子史
 
影子已不是黑色与太阳的负片
它跑上墙和电影院，风月就揽于一身
 
捉影术普及至手机，影子无处逃循
全世界的影子都在手机里会面
 
不去躲避光，而把光耀占个够
吸血鬼的时代和哥特式建筑
 
它是阴谋论的军师，被诅咒
影子也有尊严，光天化日下不被暴露
 
各人的影子也关在内部
包括情色之美和大地的留连
 
摄影机的出现改写了影子史
猛虎与伦理，大炮对蝶泳
 
水的波动和一团停住的火焰
斑斓之象里无足轻重的浮力
 
借助身体的另一半，一个不可分的子爵
终于承认了量子纠缠和灵魂不死
 
影子无重而在倒下之前作好铺垫
光就站着，证明存在于影子的支撑
 
2024.8.23

 
红椅子
 
一把椅子漆成红色，大师之作
看过去挺美，上面坐着艺术
 
放上舞台就是一场好戏
怎么瞧，都有唱词和故事
 
结构绝伦妙有，寺院中的雪
大观园的打情骂俏，古琴和厨师
 
一连串人物轮番表演，只为
一把椅子，它是出奇的木头
 
一水的亭台楼阁，椅子照单全收
天圆地方，四只脚撑稳了
 
一把椅子叫红，不在颜色
但它又被颜色苛责，谁坐已在其次
 
2024.8.22


悲哀的铁
 
铁，生锈的命运
扛住的悲哀，重压下的硬
断裂是及时的逃脱
忧郁的黑色之光，以铁击铁
相互锤打的内伤在火中吐血
 
切割和撕裂，普罗米修斯的惨叫
从一间金属店内发出
无尽的刑罚，是铁的轮回
一根钉子的抑郁症
不能从木头中轻生，也不能
到深水了断，一只马蹄铁的疾病
决定一段河西旅程
 
雨下在铁上，一堆无言的
静物，没有砸下来的痕迹
黑暗中翅膀一闪，凋谢的桃花
不是被刀削落，铁的伦理
是一部头颅之书，被血锈封印

 
情敌之死
 
挑战者已经缴械
白手套掉在地下
沾满灰尘
 
沉默被掌声取谛
整齐划一的伤痕
蒙上白纸
 
一千零一个后面
站着侏儒，骑士的盔甲
撑着降旗
 
关拢的抽屉里
锁着一封旧年情书
时光已老去

 
愤怒考
 
愤怒和爱都需要能力
一旦失去愤怒，天使也不飞翔
草木也不会生长，只有桎梏盘居
一旦失去爱，人间便是地狱
 
愤怒始于善与对爱的保护
始于生命的脆弱，一个孩子的愤怒
多么纯洁，它是上帝给予的
 
一个成人的愤怒，始于泪水浇铸
而老人的愤怒正在失去
被时间掠夺，诗中的植物老于世故
发出腐败气息，像一次落叶还乡
 
精致的套路早已设定
伪装的愤怒层出不穷

 
虎翅
 
如果它扇动翅膀，山便空了
王以飞的形式出走，如同脱离其本份
罗马柱上的小憩是一次假寐，它可以
与一只飞蝇竞争小而易见的飞翔
把城市纳于怀中，像用一块石头
交换大海，鲸鱼不可虎视
仅从它眼泪里泅出，没有谁帮忙
它笨拙的飞，不会在天空留下任何印迹
也不会惊动其它动物
 
老虎生出翅膀，是一次失败的试验
和一个出乎意外的幻象

 
时光之尘
 
疲惫之年，时光之尘堆积在脸上
洗也洗不干净，镜子蒙晦
 
天使之国无处安放的翅膀
虚拟的存款又一次被电视推断
 
洗衣机搅动着旧衬衫
河对岸肃立的人
 
阳光下燃烧的黑色钢琴，停赛的广场
像颓圮的墓园，一片白茫茫的静
 
餐桌的围观者撑着布雨伞，上面悬挂
一场雪，水泥轮渡在江心扔下救生圈
 
一只巨手抓住虚无的天空
仰面朝天的面孔，接受落下的灰烬
 
午夜的拥抱又湿又冷
寂寞的路灯无法安慰一条街道
 
涉过那条河，婚礼在对岸举行
白色的婚纱追求着铁青色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