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秋乡村系列诗歌20首
2017-04-28 作者:陈明秋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忧伤时,还可听到乡谣俚曲,是唱给逝者?唱给流浪的列车?还是唱给独自守候的那些记忆?
《丢在野外的春天》
把家庭的希望打包
系在春天的肩膀上
脚印沿着长梯般的铁轨爬行
爬到了尽头,跌在
不是故乡的他乡
匆匆换上工服
一头扎进不长季节的车间
曾经习以为常的轰鸣
依旧吞噬失望的躁动
那把锋利的传送带
快速剪开心神不定的忧伤
植物在外头争奇斗妍
生命在里头锯短光阴
也是,世界已经足够跌宕
生计提起我的春天
不后悔,丢在野外
《斗笠》
屋后的竹子弯下腰
把自己的躯干和翠绿衣裳
交给了主人,吐口唾沫
用柴刀削成斗笠的肋骨和筋络
让阳光淬火
留下干练的气神
像熟练的篾匠
编织一个难忘的四季
沿袭先祖的岁月,给斗笠
勾勒经纬的轨线
并填满土色的云霭
用它
相伴土地,怀念金黄
斗笠无言,却祈祷丰年
让它顶着烈日,收藏月光
山村哪能让它清闲
六十公分的直径
连着追铁圈的孩童
一路小脚印,跳跃着家的炊烟
今天,我戴上这顶斗笠
手拉着节气
仿佛神灵附体
能看到白天里的黑暗
抡起爷爷的锈锄
飞起的尘土,落在梦中
能跨过太阳的栅栏吗
土地醒了,斗笠抛下
一个黑影,那是一个干瘦的夏天
《风柜》
它小心翼翼,站在庭院的一隅
收获的尾声,即从这里拉上帷幕
期待了许久,从春到夏,从夏到秋
眼看冬雪可以接续炊烟
无言的笑意弥漫乡间
慢慢把谷米倒入风柜漏斗
轻摇扇轴手柄,一股清风
让迷人的颗粒送入箩筐
也陪可爱的秕糠与墙亲吻
扬扬洒洒跌入农家温柔乡
不问来历,它从来静默
从大唐起始,定居农户
江南的山泉比不上华清池的水温
大米酿制的女儿红也许让杨贵妃垂涎
我们的山民呀,醉里有心
喂好自己的猪马牛羊
梦里也想捧个短暂的夕阳
风柜完成了使命,把它抬进祠堂
面对列祖列宗,村民跪下叩拜
不祈命运,只祈年景
多盼风柜扇出更好的流年
注:风柜,也叫风车,系农具。用以分析谷米及秕糠,用木为箱,后部形园,内装风扇,扇轴一端为柄。前部形方,上有漏斗,其底开一狭缝,有活门。下方左右各有出米口,前方为出秕糠口。
《告别》
母亲的目光
温热了儿子的挥手
急忙转身,缓缓上车
他的眼珠
像母亲做好的元宵
在滚烫的泪水中漂浮
咽下去吧
春风无法淘洗干净的牵挂
在动车开动的瞬间
洒落给家乡的
不知道
是苦还是甜
《过年》
大街小巷的年味
挂在路边灯笼里
独自瓢泊的雪
平仄了新年吉祥
钢筋水泥淌下的汗
洗裂了卖给南方的老茧
脚手架长出的孤独
锈蚀了远方情愁
那把扳手,像结冰钥匙
无力打开回家的车门
娘在,家不破
默念了千百次
用日历充填胸腔
一天一页地撕,碎片
被流水线传送给
无休无止的序幕、尾声
也许,青春在咀嚼《游子吟》
老家祠堂的火堆旁
祝福在烘干对联
我的父老乡亲,请把
游子浅浅的梦装下
《还是那条小街》
夕阳抖动着马鞭
把棕色留给明朝的马车
吱吱呀呀的车辙声
唤醒了小街两旁的木楼
木楼睁开了眼睛
看到街旁的脚手架
哼着小调,拿着剪刀
有条不紊,慢慢剪断清朝
那斑驳迷离的长辫
长辫的血,青红色
往街面青石板上流
和着沙石水泥
搅拌成现代的旋律
注入时翼的硬度
掩埋古旧的岁月
屋檐下的巢穴毁了
无奈的燕子飞了
临去时,它丢下一句话:
留不住的世界呀
请把我的轨迹记下
《戽斗》
天旱了,地干了
农家的伙计开始登场
站在水边的农妇,汗水顺着手中的麻绳
在空中啪啪作响助威
戽斗踩着2/4的音乐节拍
用清凉的舞姿安慰干渴的农田
稻秧用手扶了扶受伤的腰
让尴尬的眼神写给山梁
白云走在半山腰喘息
盼推它前行的是山底的炊烟
几只好奇的蜻蜓,空中盘旋
叹息只会轻轻点水
给花蕊捎几滴清新
而这只偌大的蜻蜓,张开大口
潜入水中,腾空而起
装满湖泊,河流,水塘的玉液
无私交给燃烧的土地
平息土墙黑瓦的灰脸
夕阳停下匆匆的脚步
转过身,让晚风送来一张彩照
农妇拉着戽斗,轻叹
我们不需要烫手的美丽
只想让淡淡的月光
给乡下人留下难忘的黑白底片
《砍柴》
草鞋,踩疼了露珠
扁担,划伤了山雾
山路很窄很长
山泉不搭理我
却用哗哗掌声丈量爷爷的脚步
冷清的山
像一口倒扣的锅
灰蒙蒙的茅柴挤满锅底
我置身其中
挥起柴刀,没头没脑地
砍倒了一批,砍伤了一片
扭头同情倒地的青翠
和伤口滴下的绿色血液
两个红薯填不饱下山的渴望
几十斤的茅柴压弯了幼小的世界
爷爷叹了一口气
把两小捆的怨气
挂在自己负重的肩上
我拎着柴刀,亦步亦趋
分明看到
爷爷的汗珠像一个个音符
在他的背影里跳跃
山谷里
回响着期待的悲歌
《老犁》
这张老犁,农民熟悉
它耕过大唐的辉煌,耕过宋朝的兴衰
耕过晚清留下的屈辱,也耕过民国瘦弱的身躯
祖辈们了解,它耕过说不清楚的历史
历史说不清楚,老犁心中有数
三步一磕,把长头磕到大昭寺
延续了藏传佛教信徒的虔诚
艰辛的老犁,长年累月活在地里
前面拉,后面赶
牛哞哞地叫,人嗨嗨地喊,它沙沙地前行
把无奈写给大地,一幅忧郁的水彩画
多像“唵嘛呢叭咪吽”真言
身语意三者演绎的佛法
五轮投地,把喜玛拉雅的雪含在嘴里
潜身翻土,让黑黄的世界植入心中
长磕大头,风双手合十
隐姓埋名,地默默无言
虔诚的信徒,不畏风雪
一行跪拜,一路前行
忠实的老犁,不分四季
亲吻土地,磨砺岁月
跪拜,给信徒燃烧精神食粮
耕作,为百姓捧出些许温饱
这张老犁,伤痕累累
太阳把它抛之一隅
它脸脏,手脏,衣脏
月光出来了,给它冼涤
我看到了,什么才是最纯洁,最干净的心灵
《镰刀》
一块黝黑的矿石
焚烧,淬火,锻打
飞成天空的一勾残月,让它
收割春秋战国
捆绑始皇大汉
装运唐宋明清
这枚暗淡的亮光
挤干汗水洗涤山河
把金黄献给夕阳
晚风推着石碾
用白花花的繁星
喂养战火连绵的大漠孤烟
一段孟姜女的故事
让长城跪倒在米粒前
一个五斗米的传颂
凛然的陶翁,拂袖而去
遁入与世无争的桃园
江南风高月黑
枪林在呼唤
弹雨滴在刀刃
磨砺的镰刀,静候黎明
割去陈旧的岁月
捧出崭新的笑脸
挂在苍穹的新月静视
弯在大地的镰刀有声
《纳鞋底》
把艰辛的思绪打包
儿子又要准备远行
她寝食不安
就着晨曦点亮的灯光
又拿起粗布与针线
那双微颤的手
把针往白发间捋了捋
寻着远方的路
借顶针的搀扶
穿过层层的期盼
拉出一串长长的牵挂
曾经给自家老头纳过爱怨
他本分,没出息,一双布鞋穿几年
如今,他在后山看你
不想瞧见你流水线上布鞋的疲惫
东山上开始亮红了
她穿好最后一针
嘴边的线头浸淫着泪滴
久久不敢咬断,鞋底啊
那是带线的风筝
她怕一断线
风筝马上飞向遥远的天边
《农民的赤脚》
田径场上的接力
一棒交给另一棒,有终点
那双赤脚
从公元前
狩猎、农耕、硝烟、恐惧走来
交给公元后
今天的浮躁、坚硬、苍白、失落,无尽头
没有春暖淡冶的跑鞋
没有秋爽怡静的跑道
只有长满老茧的脚板和坎坷
把少小的黑发走成满头的雪霜
田埂是驿站,犁耙是伙伴
他的汗水和老牛的唾沫
卷起水田里阵阵波浪
那双被时光磨砺的赤脚
踩着湿漉漉的希望
散落给离家远走的背囊
村口回眸的犬吠
孩童晒场嬉戏的稚音
那天,秋风留意伤口盛开的赤脚
让秋阳轻轻为他涂抹
扯下一小块白云,裹着草药
替他包扎伤口
盼沧桑早点痊愈
夜色早已进入梦乡
受伤的脚久久不能入睡
明天,多么现实的重复呀
山民的赤脚,祖辈相传
也许,这就是命,只能
缩短黑暗,延长白天
《七月的太阳》
七月的天,烤灰了苍穹
把怨恨纷纷扬扬洒满世界
祖父仍旧扛着锄头
去开垦远在天边的太阳
一垅垅的金黄色
刺激的睁不开眼
要让额头的汗滴汇成雨水
滋润插在垅上的薯苗
责备雨水不够多
加快了挥锄的频率
太阳送他一个须臾
忽然,他眼前一黑,躺在金灿灿的怀中
依稀,他听见雨水哗哗
却听不见旁边小孙儿的哭喊
《前连古民居》
借一个高倍的望远镜
穿越久远的时空长廊
探求先人安身立命的奥秘
和演绎大地褶皱里古厝的坚守
开族的连氏,从中原走来
把几千里的历程折叠
捆绑成一支如椽之笔
蘸来都市的颜色
从洪武三年下笔
让族人书写一个灿烂的“丁”字
六座连排的一横
八座两公里长的一竖
那底下的一勾
两座收笔写给难忘的清末
远离尘嚣
绿茵茵的稻田在重复宁静
不见喧闹
水灵的小溪向人讲述古老的故事
拿起一支笔
很想叙述这里的红砖红瓦、双坡面
记载高高在上的悬山顶、燕尾脊
总感到心里欠缺什么
一抬头,宗祠上一行字在跳动:
敬畏天地,耕读岁月
《山村老妇》
草鞋
把山走破了
柴刀
闪着炊烟的颜色
阡陌
被粪桶压弯了腰
田地
从青色行走到金黄
山村的妇女
家是轴心
她是埋头拉碾的牛
她不识字
哼乡谣俚曲
摇醒四周昏暗的生动
她不懂重阳节
只记住长辈的咳嗽
丈夫的叹息
孩子那双吃不饱的眼睛
后来
爬不动山
炊烟也失去原来的颜色
粪桶赶走了家中劳力
田地开始荒芜
她像屋顶那棵草
只有鸟儿喳喳亲近
忧伤时,还可听到乡谣俚曲
是唱给逝者?
唱给流浪的列车?
还是唱给独自守候的那些记忆
《烧火土》
从家里拉走一车稻草
拉走老牛的眼泪
委屈吧伙计,请慢些反刍
年底让你垂涎欲滴
远处的田,已经褴褛
稻草在田边铺成一个地球
上面压匀地里挖出的星星
一层一叠,垒成小山
这是养活祖辈的乳房
借五月太阳的火把
从地球四周点火
热度从地心升腾
暗锈色的烟,一闪一闪
像历朝的弓弩和枪矛
刀光剑影,飘浮不定
胜利者总从百姓手中抢走口粮
烟越来越浓,把片片银色
弥漫给农田,像白花花的大米
站在曾经的独轮车上,迎着枪林弹雨
奔向山岗河流支前
一张张明朗的脸,跟五星有个约定
用车辙丈量,呼汗水培育
绿出节气里的稻秧
灰色的烟,断断续续
在天空漂泊了几天,寻找游子归来
地球小了,乳房瘦了
烧火土开始焦黄
把它撒给贫瘠吧
请母亲在睡眠中醒来,隐隐约约
闻到田里金黄色的芬香
《蓑衣》
一件落寂的陈旧蓑衣
孤零零地挂在老宅的墙边
用棕榈编织的它
被蜘蛛网层层编织
这只蝴蝶的标本
让贪婪的目光日夜扫描
不知被雨水冲刷了几多春秋
身上的棕色渐渐暗黑
远远望去,棕榈的须线
像一道道黑色的闪电
劈向西周的官殿,照亮东方的《诗经》
劳作的先祖呀
“尔牧来思,何蓑何笠”
辛酸的奴隶,长长哀叹
“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几千年的潮起潮落,无数回的刀光剑影
中华民族的雨具,祖国大地上的活化物
死了多少回,哭了多少辈
回回被战火拽起
辈辈让硝烟欺凌
一介草衣,去遮掩不敢言语的五谷
你身上淌下的血汗
浸淫了王侯将相杯中的佳酿
如今,这件蓑衣,锈蚀斑斑
再也无法紧贴主人的脊背,给雨水留下绵绵的思念
缓缓滴在爱恋的稻田里
它把岁月刻在土墙上,让愁苦寻找远方
手捧蓑衣,以泪代言
无人相伴的蓑衣啊
你将高高地挂在我的心里
《铁耙》
刚犁翻的土地
像凝固的黑黄波浪
农民的铁耙
是出海谋生的桨
用它把泥海的起伏打碎
构思一个平整的念想
月光为它除锈
朝阳给它淬火
芬香的田地任它镌刻
温暖的柔情抚摸节气
一双双脚印,把春播下
农民眼中的青翠,行注目礼走遍天涯
时过境迁,如今
礁石般的楼房横七竖八
草滩上挤满了肉牛,小心
明天能否重复今天的脚印
生锈的铁耙,正在哭泣
谁能拉它一把,哪怕在山边旮旯
亲吻久违的泥土气息
《雨来了,秋走了》
风刮着雨丝
给秋的苍茫打着点滴
山下的村庄很理智
没有热烈,只把惦记捎给远方
农家对稻田的呵护,那么悠长
像关爱自已的孩子
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长大了
把金黄洒给谷桶
让稻茬陪伴泥土的记忆
雨,无声无息
它怕惊醒谷仓里的生命
一双写满老茧的手
把谷烧酒举的老高
也许是为了敬重秋风秋雨
袅袅的炊烟在问候收成
老汉老太围在灶口旁
灶膛的火躲躲闪闪
仿佛担心:
寒露已过
茅棚里的耕牛,犁耙
如何抹去那丝丝凉意
哦,雨来了,秋走了
老汉额头的皱纹里
冬眠的种子在孕育新的节气
《祖父的水烟斗》
一条小船,被祖父托着船底
把桅杆含在嘴里
在生计的大海里奔波
滋滋冒烟
点燃了朝阳
烧白了月色
月亮戴上了光环
墙根开始潮湿
别紧腰间水烟斗
叫上全家的镰刀
把沉沉的金黄
悉数担回家
他坐在门槛上,仿佛
吧嗒吧嗒地划着桨
身子骨一松,小船撞起了浪花
哦,秋雨来了
湿了衣裤、熄了烟斗
弹了弹烟灰,掐指一数
明天的霜降成了今天
作者简介:
陈明秋,福建省仙游县人,1951年11月出生,1968年应征入伍,一直在江西这片红土地上工作与生活。20世纪80年代末在部队开始创作并发表诗歌与散文。上世纪90年代初,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因公务多而搁笔多年。这些年,又重拾爱好,用诗歌反映部队、企业以及普通百姓的时代风貌与情感生活。诗作散见于省内外主要报刊及杂志,著有诗集《时光的门闩》。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