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特雷塞韦诗选

时间和空间理论
 
你不能从此处到彼处，尽管
无家可归。
无论你去往何处都将是
你未涉足之处。尝试一下：
朝南走在密西西比49号路，一个
又一个英里标记牌标出
你生命中的另一分钟。沿此
行至其自然的终结——尽头
在海岸，格尔夫波特的一个码头
捕虾船的绳索是松散的缝线
雨势滔天。穿越
人造海滩，26英里的沙子
倾倒在红树林沼泽——掩埋
过往的地形。仅拿上
你必须携带的东西——一卷记忆
任意空白页面。在码头
你乘船登岛，
有人给你拍照
照片——你曾经是谁——
仍在等待，当你归来时
 
 
表演者调查
 
头顶，三只鹈鹕滑翔——
他们的阴影掠过沙滩
黑暗的思绪闪过脑际。
在海岸边缘，捕虾人
拖拽渔网，掂量收获
与一天的损失。光线变暗，
专注是一只孤独的海鸥
盘旋在回返之物上。碎片
如石头一样让拖网变重。
一整天，清淤——在波浪的
拖拽下——击打出一次次节拍，
回来，回来，回来。
 
 
朝圣
 
此处，密西西比河开掘一条泥黑色道路，
一座沉船骨架的墓地。
此处，河流改道，
从一个城市转向，如一个转身，
遗忘来处——遗失的峭壁，
河流转弯处之上，一块坡地——
如今，亚祖河填充了密西西比河的空河床。
此处，死者立于石头上，白色大理石，
在南方大道。
我站立其上的地面，曾被蛛网般的洞穴掏空。
好似地下墓穴，
在1863年，坐在客厅对面的女人，
点亮烛光，于地下
我能瞧见她听到炮弹炸响，
将她自己写入历史，
询问万物成了什么模样
在此处？整个城市是一座坟墓。
每一个春天——朝圣——生者
混合着死者，
轻拍他们冰冷的肩膀
在长长的走廊，整夜倾听他们的沉默
与冷漠，重温他们在绿色战场上的死亡。
在博物馆，我们惊讶于他们的衣服
保存在玻璃之下——比我们的尺码小很多，
好似穿着衣服的人仅是小孩。
我们在他们的床上睡觉，古老宅邸
盘踞在悬崖之上，垂下
花朵——阴森——模糊的
花瓣映衬河水的灰。
我们房间的宣传册唤起
活生生的历史。门上的
黄铜标牌上面写有“普丽西的房间”。
一扇窗框住缓缓流向
海湾的河。在梦中，
历史的幽灵躺下
在我身旁，翻身，
钉住我，在沉重的胳膊下。
 
 
普罗维登斯
 
所剩仅是镜头：
数小时之前的卡米尔，
1969——飓风派对，
棕榈树在风中倾斜，
树叶摇摆，一个女人的头发。
然后是：空地，
冲上岸的船，
坟墓扎堆的沼泽，
我记得我们整整一夜
拥挤在一个狭小房间，
四处挪动，
空罐子里装满了雨水。
第二天，我们的房屋
由煤渣砖砌成——好似
漂浮在洪水淹没的院子里
其下没有地基，
我看不见任何与土地
相连的东西。在水中，
我们的倒影颤动，
消失不见，当我弯腰
去触摸之时。
 
 
事件
 
我们每年都会讲这个故事——
我们透过拉下帘幕的窗户偷窥——
虽然什么也没发生，
烧焦的草现在又绿了。
我们透过拉下帘幕的窗户偷窥，
圣诞树般捆在一起的十字架，
烧焦的草依旧发绿。随后
我们把房间弄暗，点燃了马灯。
圣诞树般捆在一起的十字架，
几个男人聚集，洁白如天使的长袍。
我们把房间弄暗，点燃了马灯，
灯芯整夜在油光中颤动。
好似天使聚集在一起，忠实的人身着长袍。
他们完成任务之后，悄悄离开，不再回来。
灯芯整夜在油光中颤动；
等到清晨，火苗全部熄灭。
他们完成任务之后，悄悄离开，不再回来。
没有什么事情真的发生。
等到清晨，火苗全部熄灭。
我们每年都会讲这个故事。

 
历史课
 
在这张照片里，我那年四岁，站在
密西西比河的宽阔地带，
我的手放在鲜艳的
比基尼花臀上。我的脚趾深掘，
蜷曲在湿沙滩里。太阳切割
波光粼粼的海湾，潮水
翻涌。鲰鱼在我脚边游窜
弹簧刀片般闪闪发亮。独自一人
除却我的祖母，在镜头的
另一边，示意我如何摆拍照姿势。
1970年，两年之后，他们开放
余下的沙滩给我们，
四十年过去，自从拍照以来
她站在标有彩色记号的
狭窄沙地上，微笑，
她的双手放在棉质
麻袋裙的花臀上。
 
 
虚构的人
 
我正在熟睡，当你去世之时。
你好似滑过裂缝，一个空洞
我在半睡半醒时挖出，
厄瑞玻斯，我将你困在里面，尽力
不放他走。明天你又会死去，
但在梦中你还活着。因此我试图带
你回到早晨。沉沉睡去，辗转反侧，
我的双眼睁开，发现你没有尾随。
一次又一次，不断放弃。
一次又一次，不断放弃。
我睁开双眼，我发现你并未跟随。
你早晨回来，沉沉睡去，辗转反侧。
但在梦中，你还活着。所以我试图抓住，
不放手。你明天又要离世。
厄瑞玻斯，我将你困在里面——依然，尽力——
在半睡半醒时掘出。
你好似滑过某个裂缝，一个空洞。
我正在熟睡，当你去世之时。
 
注： 
厄瑞玻斯：希腊神话中的混沌之神卡俄斯之子，永久黑暗的化身。 
 
诗人简介：  　　娜塔莎·特雷塞韦（Natasha Trethewey，1966年— ），美国埃默里大学创意写作教授，诗人、历史学家。美国普利策诗歌奖获得者，也是1993年至2012年的首位非洲裔美国桂冠诗人 ，以及历史上获授此职的第二位美国南方人。其诗歌深入个人或群体、童年或百年前的历史表层之下，探索人们皆须面对的人类斗争。代表作品如诗集《国民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