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21年12月诗选：摩崖石刻

 
一片瓮声
 
你说什么?她像在一只瓮里
瓮声瓮气
大声点，我听不见
她提高了声调
努力地摇手晃脑
还是瓮声一片
我们就像两条鱼
能看见彼此，却无法靠近
她听不清我话
我辩不明她的音
她围着瓮转，我围着她转
我们，住在各自的瓮里
中间，隔着一层薄雾
 
2021年12月1日
 
 
寻找
 
在黄花的蕊中，我滴血认亲
没有一条路，通往水里的宫殿
傍着这棵马尾松
远处的炊烟发出暗示
从镜子里出来，进入另一面镜子
博格巴瓦峰的白发还在
白龙江从一条石缝和我跻身而过
从白昼到白昼，从黑夜到黑夜
跟随一条鱼一只鹰和一只蜜蜂的路径
深入一块石头的内部
触摸来自天空深远的悸动
在少女，勇士和老妪的背影中
我爱的人不断出现和消失
在每一次的错失与轮回里
仔细认领，属于我自己的那部分
 
2021年12月4日
 
 
在湿地公园
 
心若潮湿，就和植物们
扭缠不清。你无法清楚知道
每一棵水草的门楣
和它复杂的生世密码
没有一条水道有明确的指向
就像迷失在荷塘里的我们
是并立的水莲
还是倒伏在寒泽里的灯芯草
在湿地，我们总是一次又一次
不断追问和追认
每一个植物的身份与家谱
是来自海水还是陆地，或者
我们和两栖的青蛙
是来自同一个家族。在湿地
唯一清楚的事实是
生与死，显和隐，大象无形
 
2021年12月6日
 
 
沉重
 
东方的遗产，希腊的哲学
恺撒与基督，，信仰的时代
文艺复兴，宗教改革
希腊的生活，理性的开始
路易十四，伏尔泰
卢梭与大革命，拿破仑
这部世界文明史，往下走
还有信息化浪潮，Al世代
 
从五幢A座，回到一幢B座
抱着这箱
十一卷，十四部
有几十斤重的厚“砖头”
我才知道，世界和文明
都是这么沉，一百米的距离
我竟然在地上，倒腾了三次
 
“它们的背面，都是屠宰场”
 
2021年12月9日
 
 
寻人不遇
 
不是桃花，是半丛荚竹桃
油菜花谢尽了
像一场宴席正在高潮
突然就散了。人世这场盛宴
正酣。一些人已面目全非
一些人却还恋恋不舍
不见那片竹丛。两棵苦楝
兀自在春阳下沉默
过残垣，过小溪，再右转
晾着的花裙子，像一付
新鲜的蝉蜕，徒留一个人
另一种躯壳
像在一个水潭里回旋的竹叶
来来回回，我也没遇见
另一枚漂过，同的竹叶
 
2021年12月10日
 
 
撕腰封
 
“既不美观，又浪费
十分让人讨厌”
那天小五在朋友圈吐槽
“我比较干脆
书一到手立即撕掉”
我回道。理由：
防碍阅读。至于那腰带
不管是黄金还玉带
总盖不住暴发户的酸骨头
世上的事情总是这般
一部分人，用他们的聪明去浪费
大部分人的口袋和脑袋
 
2021年12月14日
 
 
 
我是那张空椅子
 
风，总是吵
吵的我耳朵疼
麻雀们很怕生
除我之外
苦楝和细叶榕知道
我在等一个
温暖过我怀抱的人
人，一直都不来
我，一直都在等
最后那个人来到时
虚怀若谷。他等的
是我这把，摊开的椅子
 
2021年12月15日
 
 
陌生人
 
你做什么工作的?
躺上床，给我推拿的医生问
我看你像一个建筑工地的工人
不等回答，他又自己说
 
是的，我要搬运的材料这么多
词语，句子，段落，意象
还有纸张和书皮
以至于医生都想不到，它们
已将我变成了陌生人
 
2021年12月16日
 
 
C位
 
一直在舞台的中央
霸着他自己的C位
 
手持各种武器
放大镜，显微镜，长短焦
 
进僻乡，入陋巷，乐此不疲
或隐身于不毛之地
 
蚊蚋卷起的风暴遮了望眼
邻家的陈芝麻，对门口的烂谷子
 
光鲜的C位，从不退场
更不屑于缺位
 
2021年12月17日
 
 
摩崖石刻
 
人形还没有出来
尚有一颗咆哮之心
每一个人都在兽和人
人和佛的巷子里奔跑
 
一棵草一根树杈一络毛发
漫不经心地搭着
随意里透着如此精心
它们的另一头，开始凸现
 
每一个念头都犹疑不定
同志们，鸣虫，猛兽和飞禽们
从草屋出发吧
在文明的曙光升起之时，远征
 
2021年12月20日
 
 
红脸的树
 
那么多嫩芽般的小人
眨眼之间，就从乡里的房屋里冒出来
仿佛人，比树苗长得还快
如果把一生的长度设成快进键
你会发现
树的脸，也和人一样
一会儿绿一会儿黄一会儿白
一个人在山里行走，偶然一瞥
右边的乌桕树红着半边脸
就像和心仪很久的人，迎头相撞
 
2021年12月22日
 
 
开花石
 
每一条鱼吐出的水泡
都是有来源的
就像我相信光，会照进
每一双渴求的眼睛
 
猴年马月，会到来
你的预言都开始生根发芽
石头开花马长角
我来自开花石的故乡
 
相信你，一切均有可能
 
2021年12月23日
 
 
冬之语
 
那个念念有词的人
像一团雾，在木窗前挂着
 
慈悲是一把青蔬
带着原生家族的世代隐秘
 
站着的树木们都面目不清
和我一样魂不守舍
 
山河就在一念之间
得把自己一层一层裹起来
 
不让走过的人，看见我
赤身立在大雪之外
 
2021年12月24日
 
 
入城记
 
石斧把头埋在黒暗里
织着丝网的朋友一声不响
 
水滴敲打着时间之河
瓦罐渐渐凉透
 
一晃而过的闪电
是惊恐的眼，瞅见自己的疤痕
 
放下前掌，猎人
和一只老虎结伴下山
 
2021年12月28日
 
 
夜行
 
有时候出门，不带眼睛
穿越云朵般的夜色
每一个人都是盲者
 
相对于莎草，我也是多余的
不过是黑夜的线条里
跌跌撞撞的那一根
 
在夜色里行走，无所凭借
沿着心系的纵隔
就能抵达你，开满兰花的庑廊
 
2021年12月30日
 
 
菠萝之心
 
菠萝这个人不好惹，满身是刺
比起那些尖嘴利牙
略显温情与仁慈
靠近你，就得披坚执锐
咬人的事物，不声响
吃着苦，咽下甜，透着酸
还有那一抹淡淡的涩
多年以后，江水落下河床
人间忧患，饱历雨雪
才明白，人人都有一颗菠萝之心
 
2021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