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诗选：南方雨季

五匹马
 
俯身，扬蹄
草影杂乱
 
尾巴对着的尾巴
像绞紧的绳
 
如果有镜像
左右前后一定都是倒影
 
在不同的方向上
 
折腾的孩子
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2023年5月4日
 
 
 
 
炼金士
一一悼袁勇先生
 
“若干年后，仍然有人会在大街上认出我
只是他再也不能隔空与我握手
因为一旦被他触及，我就虚影自破”
五千年未有之业，五千年未有之人
洪荒山下，你从未放弃辨认，追问
劈山取薪，粹冰取火。以一为始终
在无中觅有，又在无中觅无
以山川为形，以水火疗饥
明月之夜，万物俱陈：老酒，顽疾
病树，旧疮，毒药，弱水三千
还有陈词，滥调，伪章，花腔和苟且
虚于转弯摸角，直捣黄龙直取陈仓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尘烟
拾取理性和人间伦理
更敢于直面阳光下的阴霾
和内心的风暴。这一条崎岖之路
巅扑之道，你总是一骑绝尘
忘身不顾。在世间这锅大杂烩里
你总能找到自己的侠骨柔肠
只有世间药，才能医治世间之溃疡
酒已酣热，炉火正旺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君亦往矣！
 
2023年5月5日凌晨于中山
 
 
 
换一个地方
 
从老屋里数起，一家家
一个个
十个指头没有用完
又从村里，乡里，市里的故友邻人
数过去
我们换了三个地方
续了好多水
结果是，没有什么结果
很多人，只有一个名字空着
也许
他们，只是离开乡村
换了一个地方生活
 
2023年5月8日
 
 
 
南方雨季
 
你的世界只有巴掌大
一头扎进雾水里
你就是游在森林里的鱼
冷不丁
就从雾水里冒出一些怪镜头
一辆跌跌撞撞的电车
一棵影影绰绰的街树
一堵黑森森的墙壁
一颗湿淋淋的脑袋
无一例外，他们都从水里沥出来
湿漉漉的
这时候你又发现
你也成了一条湿毛巾
内心，流趟着一条忧伤的河
 
2023年5月9日
 
 
 
闺蜜
 
她和她，手拉着手
从五楼的美食街
逛到一楼时尚潮流店
檐外
洋槐正轻抚着柳叶桉
柔弱的小手臂
闺蜜就是这样的
你想用你的臂膀替她
挡住风雨
虽然，很多时候总是徒劳
一对好的闺蜜应当如
蓝花楹拉着香樟
马尾松抱着细叶柏
 
2023年5月16日
 
 
 
进化史
 
考察一下，发现有千古悬案
进化快的生物
某些部分，一直往回走
回到丛林深处
某些特别的部分变异且迅速进化
比如嘴巴和牙齿
不但肉食，而且擅啃骨头
只要有机会
他们见人就咬
嚼铜吃铁，满嘴生津
 
2023年5月17日
 
 
 
种子
 
时间是一颗舍利子
合在大师掌中
时间是一颗苤芽
包涵着世界的善和恶
以及整个宇宙
还有一个小小的我
 
2023年5月18日
 
 
 
 
脐带
 
她站阳光里
从我的方向看过去，阳光与她等高
像一座雕像。在她左侧
看她被光线簇拥
太阳，给她均匀地敷上金粉
额头，鼻子，腮角和鬓侧的发丝
手臂的线条都纤毫毕现
金丝一样的眉毛
一根一根能数过来
她望着光线衍射过来的方向
像一个十万年前的古人
又像一个十万年以后的来者
那一刻阳光形成一条脐带
把她和那个宇宙的最高存在
连成一体。我们的尘世都是背景
 
2023年5月19日
 
 
 
等
 
肯定有些人被辜负
肯定有些错误在延续
肯定，有些东西慢慢地扭曲
 
我有耐性
我们都有耐性
我们等
 
等有一天，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
回头，把做错的习题改过来
 
我们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2023年5月23日
 
 
 
切片
 
目光像一架扫描仪
在雨后，从东边的天际
扫到西边云层的尽处
忽然觉得世界就是一部切片机
从第一缕日光到当下
秒钟咔嚓一下，就切下一片
5月24日就短了一截
如果把我目力所及的事物
一一列举
那每一件事物都是地球的切片
丈量生命的尺度是七十年
那么每一天
也就像一条香肠的切片
每一片既相似，又不同
 
2023年5月24日
 
 
 
校正器
 
帘外的雨斜着下
它的本意是画一组平行线
杨柳则和春雨不同
它想尽量拉直
那些抛出去的细枝条
只是抛出去的事物无法收回
大雁们是最严谨的诗人
终其一生，它们留下的诗行
还是斜在云朵之上
如果每个人都偏着头
世间之物正好歪打正着
人，就是那个最后的校正器
 
2023年5月22日
 
 
 
小叶海金沙
 
风很微，它晃动很大
有点夸张的成分
细长的茎，像根铁丝挺着
没有风时，它也晃着头
一付洋洋自得的模样
也难怪，这片花木整齐划一
唯有这个藤蔓家族
从众花木的密缝里挤上去
昂首在众木之上
高出别人一头
你也经常见到这样的人
踩着众生的肩膀爬上去
也经常晃着脑袋，像个救世祖
 
2023年5月25日
 
 
 
神隐少女
 
我将在你们出生之前
提前出生。我也将在你们
归去之后最后归去
 
你看不见我
诚如你们看不见神
看不见心的居所，雨的灵魂
一个身体里的异质者
 
你不知道我有多少对翅膀
就像我不知道
你昨天是一只老虎还是一只病猫
在风中的挣扎与撕裂
 
你读出的每一种植物
都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就像你看见的每一个我，都不是我
换一个身份，我将长生或者速朽
 
2023年5月29日
 
 
 
少女的祈祷
 
风撕着柴门，雪显得迟疑
有一颗没一颗地飘
她背上小人儿，在她的忙乱中沉睡
小脑袋偏在她的左肩头
她给灶堂添柴，淘米，削莴芛
每收拾一番，就跑到柴门呆立一阵
直到，灶膛柴禾爆尽，大米下锅
被窝里的弟弟嗯啊一声
她又跑过来，看灶膛，搅铁锅
看看被子是否还掖着他的小胸脯
竹子在响，瓦片在咬牙，锅里在翻
腾出手来，她又跑到柴门
看雪，看路，看隐去身形的请雨峰
默念了好一阵，像按下空格键
直到膛火熄灭，背上的人在蹬腿
木床上的小弟哇了一声
她又回到现实中，从头忙起来
风未停，雪在飘，人还未出现
这一年的雪，盖住了1980年的冬天
 
2023年5月30日
 
 
 
找
 
有个人翻过芋子排
过观音庙时，低着头
满面愧色
 
有个人，站在金星门外
为那只飘摇的渔舟
捏着汗。目光却被那只海鸥带走
 
有个人趟开《理想国》的草丛
搬开每一块细碎的石头
石头里的人，身居何处？
 
在挹秀坊，迎头相逢
你找谁？我们彼此异口同声地问
 
2023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