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黄昏的雨幕（组诗）

 

狂欢

纸片人临风而舞
机器人翻着跟斗
稻草人舒展长袖
绽开的笑脸像弥勒
泥偶捧出鲜果
木头人正用石头打着节奏
堂上，菩萨们绕着口令
击鼓传花，钢铁战士
饮酒三担。变脸人
每天轮流上班，划图纸
规划着城市和人类的前景
吹长笛的鸟身人，若神祗
他的声音在自然界
被传颂。离帛入云
灵魂的轻烟正逐步抽离

2017年8月1日

 

找回来

麻雀不来
梅花不来
口吃的王二也不来
我在阳台上望着深黑的夜
像看着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我们总是急雨穿林
连爬带滚地抢先恐后
有时候忽然空出一段时光
就像扑出林子的人
一下子现身四野旷渺的草原

或者从山崖上冲出来
猛然发现脚下一片大海
可是，我已经刹不住脚步了
我只得看着自己掉下去
直到，她把我找回来

2017年8月2日

 

 

授奖辞

穿过河流的人
最后被河流穿越
当你种下大麦
秋天，不管你
收获了西瓜或者高粱
不论你得到了爱情
还是磨难。你都得准备着
把自己当成
献给上帝的礼物
你就是那大麦和高粱自身
作为从荒草里走出来的白鹿
你是一个人
颁给另一个人的授奖辞

2017年8月4日

 

 

 

潮退去，大海

这个老人，露出他

赤红的牙床。在天地之间

所有的生命，最后

都赤膊相见。艰深的大海

放弃它的隐喻，此刻

它只是白鹤的故乡

那小小的庭院。孤独的人

打开的自己的卷宗

在苍范和辽阔中

辩认，这纵横的墨迹和笔法

左岸的渔舟和右岸的层楼

守着各自的门第

从横门水道顺流而下

乘舟的人，抱着自己的翅膀

像一只挣扎的水鸭

赤足的鹤，在洋外

目送另一只鹤扶摇而上

 

2017年8月7日

 

 

 

它一寸一寸地

入侵我的山河

像收割后的稻子

一点一点地抽去血液

 

我们都步步为营

显然，偏心的上帝

会不时拔弄一下法码

有时让我小胜

有时让我大败

 

我们都心照不宣

但我们都毫不手软

而我越来越像个失败者

斤斤计较而又固执己见

还有点风声鹤鸣

 

从此以后，我的世界

草木成兵

 

2017年8月9日

 

 

 

我从少年找到老年

那个驼背的女孩扛着一把柴禾

她冻红的赤足陷在污泥里

那个犁田的人走过去

他就是一棵移动的艾草

我闻到他身后那苦涩的清芬

那个扬着镰刀的妇人

差点随着玉米桔摇断了她的杨柳腰

那个拉大车的人

那个贩卖草帽和领带的人

那个用土棉纱织出书包的人

那个草丛起身又俯身草丛的人

一个过去了两个过去了

孩子过去了，老人过去了

男人过去了，女人也过去了

过去了士兵，流浪汉和诗人

天使，就是那一粒麦子

发芽的时候，迎来了黄金时代

拔节的时候，迎来了白银时代

抽穗的时候，黑铁时代正在来临

如今我们都是那些:果实，等着

那个将我们采走的人

 

2017年8问8日

 

 

九日琐记

1.高手在民间

"我郁闷地蹲在墙角
发现了一只小虫虫
我把我对人生的看法
生活的现状，以及
生存的压力，统统告诉了它
结果，把它给愁死了"

美容师小云在朋友圈
记录了她今天的遭遇

2.露底了

五星级酒店修围墙了

前晚路过，一帮人在砌花墙
昨晚路过，同一帮人在花墙上插绿草

今晚我路过，还是那帮人
在绿草上装房屋销售电话

3.九寨沟

早上，她摸黑起来看电视
尔后对我说:还是有人。。。

中午，朋友发照片
说某某驾机，从驼峰线
飞往九寨沟方向

给我一个拥抱吧
为了那些在地震中远行的人们

我给了她一个扎实的拥抱
在微信里。时间是晚上

 

2017年8月9日

 

 

我占有他欺负他

每天使唤他一千次

高兴的时候

我拿他凌迟

不高兴的时候

我还是拿他凌迟

 

我用一千种办法

来驱赶他，这条老牛

表达喜爱的绝招

就是用爱去杀死对方

但我从未成功过

我们就像野草和镰刀

借住在对方的身体里

 

我靠他活着

他穿着我的衣衫

 

2017年8月11日

 

 

 

卖豆花卖河粉卖烧腊

卖苹果卖葡萄卖西瓜

夕阳给我涂上黄金油

我是一条活鱼，又是

一张薄饼。我用我扁小的身子

游过了KFC门外的

水果街美食街和蔬菜街

擦粉脂的人压低了噪门

短裤下的拖鞋沾着泥水

蔬菜们也放松了形体

有的整齐，有的松散

它们三三俩俩挤到街上

门楼挤到一边，多像

一个落魄的王孙。在烟火里

回忆那些远去的楼船

打烊的菜档泼出一盆脏水

他隔壁的夜宵店却扯开一片桌椅

 

2017年8月14日

 

 

法则

怀念一条菜花蛇
我身上就长出了花衣裳

每周一次上山，看房子
三十年后我就成了老房子

乌鸦住在镜子里，它在找天鹅
后来天鹅从镜子里飞走了

城堡里栽了很多树
栽树的人吐出满身的绿叶子

谦卑的稻子，低下它的头
我从它怀里掏出一颗心

这些金子，像我的骨头
睡在三千米的河流下面

2017年8月15日

 

 

 

旧柴门，是一道土堰

拦住山石和洪水

门内，一席静穆

两三个淡人，围炉而坐

 

童子开门，是山中第一课

练习广纳，敞开

面向远山。以山民之卑谦

迎春风，纳五谷，藏风云

 

远亲是远客，近亲是近客

淌过河流的人，耕过田垅的人

遇到大雪的人，伤了左腿的人

亲人呐，歇歇脚，我捧出

柚子树下沥出的清凉之饮

 

开通向世界，闭是回看自身

夕阳下，残卷半掩，木扉自静

河水喧喧如流言漫卷

目光如电，弱小的事物四处狼奔

怀揣悲悯的人，留下一格空隙

 

此后大小生灵，各安天命

 

2017年8月16日

 

 

石岐颂

那个从海上跳下渔舟的人
有一颗荒岛之心
传说他天天去掏沙子
掏了沙涌树涌和库涌
在那个童年，鱼虾还是好友

响马和海盗们，尊崇
各自的法律和海岸线
攻城拔寨和守土卫国
就像一对太极手
今天你推过来明天我推过去

有时候风浪日盛
搁浅的人越来越多
寨子里开始有了尊卑贫富
堤围也一天一天延长

大海在石岐人的驱赶下
越退越远。大海给石岐人
留下一条绳子一一石岐河
紧紧地绑住这些乡不离土的人

2017年8月18日

 

 

选择

王大带儿子王二去麦当劳
吃炸鸡腿喝冰镇可乐
又带儿子去游乐场
坐过山车探访恐怖城堡
晚上王大和儿子进了博物馆旁

金色火焰般的娱乐城
他们一起K歌喝拉菲
然后，开车去海边吃生蚝

王大用完年假陪儿子过暑假
回去那天，他要王二选礼物
王二两手空空地从百货大厦出来
在市场的地摊上买了个书包
收钱的是个八岁的小姑娘
身后，她的母亲坐在轮椅上

2017年8月21日

 

 

刀锋

1997年我们在星光下
纵论天下与人生
三天三夜之后，我送他
登上了去外国语学院的汽车

2001年，他远赴日本
我们这对流浪狗
依然天各一方
点燃骨头给自己取暖

2003年，他出现在老地方
不停地重复自己的话
国家，人民，鲁迅
还有那年走失的一条狗

2017年，我和一个人在利和广场
擦肩而过。他须发俱张
沿墙角侧行。嘴里
快速地吐着各种词汇

我听不清他说着含混的什么
但我认出了那件1997年的西装

2017年8月22日

 

 

穿过黄昏的雨幕

到街对面去，到公司去
到客户那里去，到羽毛球馆去

台风也很忙，它从深海赶来
它深入内陆，赶赴今生唯一的约会

这些匆忙的人，前生是燕子
今生依然是燕子。为了另一只燕子

它们得穿早晨或黄昏的石岐城
雨是另一种城堡，这是生活的设定

生活从来不设定今天天晴或下雨
生活的设定是下铁钉或下刀子

我们都要到街对面去都要穿过雨幕
穿过黄昏拥挤的街道和不认识的熟人

雨幕的另一头，有一只等待的燕子
她打开柴门，伸手探了探雨的凉热

2017年8月23日

 

 

 

九百九十九岁那年

我自己屏住气，唯一一次

给己做主，给自己划上句号

 

之后，人们在我的身上

发现了一千种新奇的病毒

又发现了一千种稀有物质

 

正是它们互相制衡，我

才如此长寿。之前

我是乌有国王之父

 

九百年间，我三百年在床上

完成了国王的全民孝道垂范

又三百年，我成为乌有国

 

制药科枝的活体标杆，替王国

立于世界之林而居于实验中心

最后三百年，我四肢俱废

 

但一息尚存，我每天化妆

在特制的道具中，走上广场

接受万国来朝，成为乌有之星

 

但这次自杀没有成功

国王和三百名科学家抢救三年

你看到，现在靠氧气管活着的我

 

在乌有国，依然星光闪耀

 

2017年8月25日

 

 

女狼

她从岩石上醒来
荒凉的鞭子，抽打着
她的尾骨。她抱着
小女儿的右手
像抱着一根火柴

风吹，草末动
她听见远处，一只豹子
翻了个身。一条蟒蛇
把头探出了草丛

她抽出月光之剑
把自己剥光，洗尽
然后再用石头缝起来
她的肋下，又长出了
两根柔软的鞭子

2017年8月28日

 

 

一块铁遇上另一块铁

一个女人遇上一个女人
就像是春雨遇上春风
而一个男人遇上一个男人
就像豹子在山径上遇到
另一只豹子。就像铁
遇上另一块铁。那些碰撞
砥砺，你能看见一座山
追赶着另一座山
你能看见河流在他的胸堂
打了九十九个结

2017年8月29日

 

 

进入

一棵草以它不可抵挡的柔软
以它万里之心进入春天的视野
一只鹰，从云端，从风暴之后
进入草原生命的再次轮回
山峰，用它巨大的倒影
和深藏的冰山左右着河流的航行
而我只想用这种方式靠近神祗
一颗盐溶入水中，一粒雪没入草丛
在草的行列中我是最小的那一株
在鹰的队伍里我是最高的那一只

2017年8月30日

 

 

 

风在草地上走来走去

马奶酒和葡萄酒互相勾兑

上帝和魔鬼都住在

心形房子里。他们也互相勾兑

 

一首诗展开，有着山径的奇崛

也有一条河流的宽阔，舒展

我们就住在河流之上

流水之人才拥有流水之音

 

在书上挖个洞，让一切明鉴

一切智识亮起来。借着光

我们看见雾霾下的村庄

看见村庄里的人像树上的果

 

我们自己造一个月宫

用尽此生的悲苦和来世的幸福

不管我们隔着多远的山水

就像两棵树隔着一片林子

 

2017年8月31日

 

 　  作者简介：

　　何中俊，笔名秋野珺雪、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