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2023年的冬天（组诗）｜附辛夷点评

雪
    
天空和大地是一样的
高山和江河是一样的
树木和花草是一样的
牛羊和牧场是一样的
房屋和山丘是一样的
落叶和诺言是一样的

时光越来越瘦
我和你在白茫茫的风里奔跑
孤独和思念是一样的


雪.白

天地很静，气候本该一截比一截凉
阳光却像个叛徒
肆无忌惮地展示着野心
现的雪啊，是说空话的预言家

在老家的父亲，是爱雪之人
只要下雪，他挖的树头
就能卖个好价钱

前年、昨年、今年，三年无雪
寂寞的乡村，偌大的空白
父亲的树头一个也没卖出去

反而是家门前的老槐树
腰身一年比一年佝偻
漫不经心地看着父亲头上的雪
一年比一年白


虔 诚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菩萨，那个菩萨是自己，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鬼，那个魔鬼也是自己
——题记

一

风是有意的
在山顶徘徊了几次，打个漩
就抱成一团

山顶有座庙
庙老了，庙里的和尚也老了
空落落的庙宇，除了和尚
还有一只挂着铃铛的狗
叮叮当当，让山顶有了些生气

庙里香火并不旺盛，
偶尔有香客来拜佛
大多是中老年女性
很虔诚

路远的，老和尚会让她们留宿
夜晚有些暖意
石榴花带着硬伤，开了几朵
刹那间，整座山在经声里
屏住呼吸

二

庙建在山顶，孤零零的
像南天的门
天空蓝，蓝如辽阔的水

老和尚经常会出神望着天空
寺庙的墙斑驳得快要倒下，正如
他挂在风中的身体

不知道他会不会得道、成佛
一生未婚的他，庙里有暗生的天空
有香客，因为虔诚
在这野蒿满地的废墟里
作出了壮烈牺牲

钟声会准时响起，如丧考妣
盖住了暗地里的喘息和泪水
漫山的树木成为经幡

有时候，老和尚会坐在庙前的大石上
盘腿，合十，念佛
像只快要升天的老狐狸

三

庙小，偏僻
上山全是小路，少有香客前来
偶尔来一个，都是需要给神请罪的人

在这里，他是和尚，也是神
来这里的人，没找到向善的路
却被他推向通往地狱的门

四 

悬崖峭壁，张扬，高高托起破庙
庙似瓶，孤独、内敛
装着天的辽阔，人间的悲苦

进庙的人，身上捆绑着绳索
出庙时，身上的绳索更紧

有的人进庙还是一张空白的纸
出庙时，纸上写满了文字
像雪一样白
像刀一样冷


盲 区

阳光越来越陌生
季节一冲动走进盲区
秋天冬天互相掠夺
秋天努力想挽留什么
冬天需要一场雪，悲悯的雪
忏悔中，给冰冷大地厚厚的温暖

我沉沦在这季节的盲区
努力想起一些伟大的事情
“安得广厦千万间”？
卑微的尘埃，分不清黑和白
最后的秋风，偷偷试探了一下山河的爱意
冬天，迫不及待
提前流下一滴假惺惺的泪

棍棒夹杂着吆喝声
让人间某些情意虚伪到极点
星星的光多么尖锐
刺穿零度的血
刺穿颗颗柔软的心
还有
街上流浪的狗


在平乐古镇

风吹过来，不甘心
又吹过去
天空，被谁撒了几把粉色的灰尘
乐善河，怯生生的样子
乐善桥经不住河水的挑逗
羞涩成桃心的形状

我徘徊在古街
看古寺、古桥、古树……
在一个小饭馆，坐下来
喝一碗疼痛的奶汤面
窗前，一个满目忧郁的女孩
让黄昏沦陷得棉一样柔软

先前，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
在这个雪要落不落的时候
我拾一串风铃
一不小心
撞碎了你的寂寞


彭州牡丹

彭州，没见四面有水
显现他是水中陆地
倒是四面的山
不用显摆，一本正经的表情
高高在上的气势，让人肃然起敬

风经过时轻轻柔柔，不敢大声
杨贵妃的美貌
让每一方草木成为崛起的伏笔
没有人能准确丈量牡丹的光芒
从唐朝至今，每一个花瓣
绽放着英雄的气概

来彭州这么多年，我和彭州一起
往过去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在更大的疼痛中觉醒
彭州成了我兄弟
玉环喜爱的，成了
我的情人


白茶村

迷雾中的白茶村
恰如一个圆形的酒杯
村委会，正好温柔地坐在杯底
四周的山冷傲又惶恐
天下着雨，风被诗人们踩扁在脚下
他们的笑声，搅乱了灰暗的秩序
顺着陡峭的山峰，一寸一寸往上爬

即便是冷雨如刀，仙境仍是仙境
仰望着的热爱荡漾着溢出酒杯
大山深处的小小村庄
在愉悦和虚无中行走
陶渊明来，种菊种茶
也咏不出一个合适的比喻

今天的雨下得有些迟疑
山扯着风的衣襟甩了几下
曾经的沧桑伤痛
被苍翠包藏在心里
山涧小溪想沉默，找不到借口

山看似漫不经心
实则山与山暗自较劲，使劲把对方往外挤
世界太小，仙境更小
哪舍得容纳他人

【辛夷（四川）点评】  
　　《秦风诗简.物候诗帖》更新的时候，常常会有何壮远的诗。他是来自广元剑门关的诗人，现居彭州。在我的印象中，剑门关诗人的诗歌大多会有浓厚历史底蕴，毕竟历史摆在那里，从小到大的熏陶在那里，可何壮远偏偏是一个例外，他的诗歌没有半分剑门关的影子，标准的成都平原谱系，特别是那些诗歌中的小花、小翠、小芳，感觉这就是妥妥的川西诗人了。 
　　可是，今天这组以雪为主要意向的诗让我对他的诗有了新的认识。夏天的时候，何壮远写了一组晦涩的追忆诗，献给那些默默离去的在天之灵，让我印象深刻，到了冬天，他的这组雪，就是完全的质的飞跃了，可以说，从龙套开始，进入了诗歌的武行。
　　这组“雪”轻盈，节奏不但优美且游刃有余，带着沉思，带着追问，特别是刚好一个招式后，突然来一个反掌一击，甚妙。《雪》《雪.白》《虔诚》《盲区》，只看标题，都能看出诗人开始在诗歌中融入思考、追问与悲悯；在《在平乐古镇》《彭州牡丹》《白茶村》无疑都注入了一种高光的思考，而不是简单的抒情诉说，功力见涨，值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