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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壮远诗六首

2019-10-20 作者:何壮远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我发现自己没有写完的诗句/ 渗着鲜红的血液/ 我的文字无力,诗句太浅/ 麻雀挥动短小的翅膀,终究/ 没高过二十米……
     
 麻雀喜欢在这个季节说话
  
我从来不愿与麻雀近距离接触,因为它身上散发着腥味
                                        ——题记

秋风在吹,万物招摇
我丢失了春天的一朵桃花
整个天空被塔尖举起
友好地流了一次泪
 
麻雀喜欢在这个季节说话
喜欢把自己装扮成人形
它没有灭种,成了稀有动物
能从春天走到秋天
从刀耕火种走到现代文明  
实属不易
 
我是理想主义者,喜欢
在高悬的美好里写诗,喜欢
用一个词语,一个句子陶醉自己
麻雀不识字,常常以为
坐在高于人间的地方
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我和麻雀没有任何交集
它习惯用声音压过我的安宁
习惯把一个山包霸占成自己的领地
就有了仰望上帝的本领
 
我发现自己没有写完的诗句
渗着鲜红的血液
我的文字无力,诗句太浅
麻雀挥动短小的翅膀,终究
没高过二十米

 

把肋骨抽出来做成别人的拐杖
        
 
他们都是爱企业的,更是爱国的
他们和天安门的国歌一同早起
多年来习惯养成自然
把肋骨抽出来做成别人的拐杖
那些穿梭在钢模与钢模之间的工友啊
只是,不停跳动的字母
 
火焰在沉默中填补无法言明
私欲的沟壑
尖锐的噪音,是一个接一个的象形字
撞击着他们心中的隐痛
 
早7点到晚9点,一千根任务
在病态的劳动时间和强度里
他们给命运镀上最美的修辞
低处微笑,低处行走
挺立的脊梁横卧成铁路上
坚实的惊叹号
 
电风扇不厌其烦地吹着
像高调的喇叭,饱满着情绪的粉尘
在粗重的呼吸里沉淀成他们肉体的一部分
阳光在冬天里包容了整个车间
似乎有高亢的凯歌奏响,偌大的生产线
齐刷刷穿上了皇帝的新装

 
钢模是他躯干上突兀的第207块骨头       
 
他刚坐下
想歇一会
哐当,哐当
一根钢模沿着辊筒滑了过来
他机械性地弹跳而起,扑到了钢模前
钢模一面朝阳,一面朝阴
朝阳一面,潮湿着虚无的空白
朝阴一面,潜伏着执着的死灰
 
有些定义是永恒不变的
车间炙热的空气抱着脱模剂摇晃
摇碎他一身的汗,嫁接到枕木上
他无法从身体里迸出一个美丽的词语
却在无限拉长的白天
生长着幸福
钢模是他躯干上突兀的第207块骨头
带着火,带着光
 
一下,两下,三下,毛刷
在钢模里来回游走,摩擦,仿佛
是他在时间的空白里抚摸爱情
又仿佛在打磨身体里堆积几十载的尘垢
他有旧梦,是生长又萎缩的荒草
在机器的轰鸣和钢模的碰撞中
执拗地疼痛
 
一双粗糙的手,一身油腻的厂服
一个结实的身板,一双干净的眼睛
是他维持一家人生活的工具
上班前他和读大学的儿子视频过
给正收割谷子的妻子打过电话
大半天,他都傻呵呵地笑着

 
落日满脸晕红的颜色      
 
李婶第一个男人患肺痨死了
她的第二个男人长得很壮实
可有天晚上睡觉后再没醒来
死因不明
 
大家都说她克夫,再没谁敢和她结婚
李婶也说她的心已死了
她一个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
 
王叔是李婶的邻居
穷,没结过婚,他一直喜欢李婶
大家都知道李婶不喜欢他
队里劳动时,只要有王叔在
李婶一直冷着脸,从不和他说话
 
李婶七十八岁时得病走了
第二天傍晚,落日满脸晕红的颜色
大家发现王叔躺在床上也没了气
他穿了一件大红衣服,是旧式农村婚服
样子很安祥
 
大家在清理王叔的遗物时发现
他枕头下有一双已经发黄的绣花鞋垫
那绣花的精致针功,只有
几十年前的李婶才有

 
你把自己淬炼成了钛    
 
不想深入到疼痛的界面
颤栗,汗水,寂静在黑夜里开花
你不忍心捅破矿山的夜空
只有矿山的钛,才有福一睹你美丽的容颜
 
你有温馨的名字,铁马过江的气概
锈渍,焊花是最柔的音符,发酵着青春的芬芳
 
你把爱情交给了山,和天空拥抱
你的吻在月光下湿润成星星的泪滴
 
你对面树林的夜莺,已为你唱了三千六百五十首歌
妹妹,你把自己淬炼成了钛,月落时我要打马过来

 
母亲把对我的希望种在大山的路上
 
三十一年前的一个雨夜
母亲背着沉重的大木箱
翻越家乡的大山送我去念高中
那个雨夜,母亲的汗水叫醒了黎明
 
母亲固执地不让我换她背一程
昏暗的雨夜,我看不清母亲的眼睛
风把大山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
母亲的样子像黑夜里明亮的花
 
那个雨夜,故乡的雨在我心里经年累月地下
成为我一生最绚丽的修饰
那个雨夜,母亲把对我的希望
种在大山的路上
 
那个雨夜,母亲的腰身
弓成了我一生的桥
单薄的身躯,在我的血液里
突兀起一座山
 
那个雨夜,母亲的脚步
踏平了大山与外面世界的阻隔
我,揣着故乡
成为远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