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心,能让度量衡失灵
会有多远
从叫妈妈到喊妈,会有多远
这是我准备要写的一个小说
没有多少惊人的故事
应该属于情感递进的命题
我的生母去逝得早
印象已经模糊
这不能怪我忘本
当时我还只有三岁
我弟弟肯定比我更小
母亲的身体已经僵硬
弟弟还哭着要找奶吃
岁多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
后来家里多了个陌生女人
父亲把我们招呼到近前
小心翼翼地说:叫妈妈
我们当时谁也没有说话
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姐弟
跟陌生女人一直相对峙
父亲尴尬得像个磨心
望着我奶奶一言不吭
不久奶奶终于发话了,她说
只要你们还认他这个父亲
在他的床头站上一晚
这一声妈妈你们也得喊
从此我们终于解除了戒备
服从命运,开始相依为命
从叫妈妈到喊出第一声妈
老人家后来说:我一直在等
如今我妈也已经走了
她是追我的父亲去了
回头想想,她说的等
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词
这个词是量词,又不是量词
情感的递进必须是以心换心
在这个启动了云计算的时代
惟有心,能让一切度量衡失灵
聆听白露之露
与一棵小草为伴
聆听白露之露
昨夜,我过得特别充实
浅浅的一弯冷月
她自己也很茫然
我没有指望月的清辉
白露之露会带着灯光来
很小的光足以照亮长夜
这是我用耳朵听出来的
我还能听出,一只蚂蚁
正在向白露之露靠近
它想用触须去试探什么呢
我知道自己有多么麻木
感受炎凉的心
已经被核桃壳紧紧裹着
肌肤也已经风雨不侵了
聆听白露之露
惟有耳朵还有一份警觉
白露
白露是一位姣好的女子
尤其姣好的是她的肌肤
她选择在这个白天
露那么一下
秋风便凉了
俗世的女子
赶紧添衣裳
我却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
遇见了天上的一个年轻男子
他正用一抹云彩
把头颅罩着
这看上去很是滑稽
甚至不可理喻
但男子说
真正的美好是藏而不露
他还说,白露不为露
白露为霜不能见太阳
哦,我似乎已经明白
太阳年轻却是老爷辈份
他只能把热情罩着
面对白露
方显出一脸慈祥
与李白同醉
李白那厮
刚刚写过云想衣裳
居然又思故乡
携一瓶皇家老酒
同我把盏话家常
他说,故乡
是一根毒刺
深深扎在游子心上
何以镇痛
惟有杜康
我说,酒还是好酒
就是酒瓶太老土
我也拿出个土盆土
里面是佐酒的月光
酒是镇痛药
也是忘魂汤
豪饮千杯不知醉
醒来春秋梦一场
我后来说,老李呀
你得意的盛唐
如今只剩半边月
还月一半
已被挥霍在
前夜的西子湖上
小桥的那一头
小桥,流水,人家
是一幅刻在心深处的壁画
从小桥上走来又走去
谁拎着一双小小的脚丫
那时白露刚刚来过
人迹在小桥上开出霜花
浅浅流水映出的影子
朝有日出,暮有晚霞
少小离家的老大在归途
雪落无声,染白了鬓发
家,在小桥的那一头
童年,也在小桥的那一头
谁站在小桥的这一头呼喊
几缕炊烟,在斜阳里在作答
人与日月同光
当远处的山脉,被夕阳镀亮
而归巢的鸟翅
又轻而易举地
收拢了最后一抹余晖
我已彻底相信,世界在沉沦
所谓辉煌的落日
是以落泪的姿势
滑落到了地球的那一端
还好吗?你还好吗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
你才有可能
听到我心里的呼唤
繁华落尽,不仅仅是平静
还会有丝丝忧伤
也会有缕缕惆怅
命运如丝,如缕,若琴弦
人比太阳的幸运是指时间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
人生过百,三万多天
如翻书页,不日便可封卷
而太阳,朝升暮落
辉煌和灿烂
是何其短暂
但我不会落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在等待露珠从地里冒出
也只有露珠
是一切生命的琼桨
人与日月同光,夜是萌床
我歌颂夜,只有在寂夜里
悬着的心才能平静
才能谛听到婴儿的哭声
才能感受到生生不息的生命
作者简介:廖静仁,一级作家,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得主,全国第三届青创会、第八、第九届文代会代表。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中国作家》等。出版著作有散文集《纤痕》《风翻动大地的书页》《湖湘文库廖静仁卷》长篇小说《白驹》诗集《观自在》等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