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微澜在向它汇聚（组诗）

 

湖心亭
 
它来了
凭借飞檐的浮力
缓缓降落于宽阔的湖面
它沉默
安然
但万千微澜在向它汇聚
 
我的小舟
也在向它飘去
穿过
雾霭的苍茫
似已卸下
半生的蹉跎
半生的淤泥
 
鸦默
雀静
此刻万籁俱寂……
 
长天
无尽
此刻似有召唤……
 
召唤……
 
只等一阵风
只等一颗荡来的星
……
 
仿佛
这个尘世就要随它
朝着那轮圆月
再一次
飞升…… 
 
 
桃花谷
 
每一朵桃花里
都跃出
一匹醒来的豹子
 
我就让阳光泼入溪水
让谷口
轻轻打开……
 
 
蓝雪花
 
蓝雪花将它的藤蔓与花朵
从窗外披下来
 
披下来
我们相对而坐
 
相对而坐的我们
开始一种波浪的摇晃
 
仿佛真有小小的蓝色的波浪在轻叩
在拍打
 
这仅仅是一个下午的小区
小区里的一隅
 
你
轻轻起伏着
 
而我
仅仅是一片蓝色的雪花
 
一片雪花
正在海面上融化…… 
 
 
蜀   葵
 
一声木鱼
蜀葵开了
一声木鱼
蜀葵落了
 
十六岁的小圆净
一边敲木鱼
一边念叨着
寺院里的那朵小蜀葵
 
一声木鱼
蜀葵样的朝阳开了
一声木鱼
蜀葵样的落日
 
迟疑了很久
很久
才落下
山巅
 

秋  行
 
玻璃感到了秋风的凉意
当它吹入车窗
玻璃的一丝寒颤
让我不由得紧了紧方向盘上的手指
 
趴在路边的故障车
已被秋风遗弃
落叶试图覆盖它
却又被自己的影子赶走
 
越来越冷
前面一站就是冬与雪
我不由得放松了油门
 
点一点脚刹
在我前方盘旋着的鹰
就在空中抖一抖翅膀
再踩一脚刹车
那下坠的鹰
骤然减速……
 
 
望   月
 
月亮爬过天空
山脊
土坡
它最终
回到一棵树梢
 
它在树梢上颤抖着
苍白
像我的母亲
刚刚背回乌云的柴捆
仍在喘气
 
坐在门槛上
仿佛我
还是那个等待的少年
我要上前
扶稳佝偻的母亲
 
仿佛暮年的我
仍能扶着月亮
扶着归来的
母亲
跨进家门 … …
 
 
问   候
 
悄悄爬上窗台的阳光
它看见了我
它向书桌前凝望的我
微笑问候
 
突然阳光又从窗台上掉了下去
微风一吹
树影婆娑
它，退了回去
 
是啊
如何迎接新一天的阳光
我还没有准备好
一个刚刚穿过黑夜的人
有点慌张……
 
 
春   风
 
春风在弹奏枇杷绿叶
弹奏它虎皮的纹络
枇杷
就要瞪圆它的虎眼
 
我与妹妹
要攀上春风的高枝
枇杷
充当我们的吊睛
 
你看我时
啊喔
我看你时
喔啊
 
那时母亲尚在
她揽下春风
她用白发为我们弹奏
一声喔啊……
 

海   边
 
椰子悬着的大海
刚刚摇出好听的声响
 
鸥飞
鱼跃
 
夕阳含住的大海
我才微微泛出波浪…… 
 
 
春日白鹭
 
一场雨水在它的翅膀上停止
一缕闪电在它的翅膀上滑下
乌云仍尾随着它
缓缓降落
只有返青的秧苗
迎接着它
 
今日归来的我
形单影只
不免抖了一抖羽毛
雷霆在稻田里
溅起一个个水泡…… 
 
 
山坡上
 
我们坐在山坡上
静静地看
春风吹啊
吹开那满坡的花朵
我们静静地有点不敢说话
怕惊扰了这些摇曳的天使
我们只是呆呆地坐着
坐着
也忘记了开花 
 
 
花   事
 
涟水河在春风里疾走
携带着两岸无边的绿树
繁花
 
就像岸边的我
伸臂抱拥一场无尽的花事
卸下一生跋涉的泥泞
 
却仍有
一种疾走的
明亮 
 
 
秋   晚
 
岸边的栾树
将一束束火焰烧进了流水
白鹭将秋天的寥廓提到了长空
 
要么燃烧
要么独行
趁北风尚未来临
 
我挥舞着鞭子
将那一生跑散的羊群
驱赶进夕阳的帐篷 
 

高原日暮
 
一列高铁开进了彤红的落日
群山
草地
牛羊
都被它
从落日迅速拉进了苍茫的暮色
 
只有一点余光
仍然照耀着
孑立于高原的我
仿佛
最后的一个人
仍在挽留着哐当消逝的尘世 
 
 
在一朵打碗花里重逢
 
露珠记得的
我还记得
那时候
你就躲在一团花丛里
我在呼喊
月亮也还没有升起
 
今天
我在一朵打碗碗花里见到你
在小路边
夕阳刚刚落下
你在静静等待
 
我已经听到你的喊声
你寻找的哭声
就在那边
透过薄薄的花瓣
你就在不远的来生
 
组诗原载于《文艺生活》2024.6中旬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