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审美诗境下的多元写作
――辽宁女诗人写作现象解析
概述:如果编一本权威公正的《中国精英女子诗选》,一下子有十多位甚至二十位女诗人入选的省份,非辽宁莫属。举目文坛,像辽宁这样以团队的阵容齐刷刷亮相在中国一线诗歌写作现场的地区,绝无仅有。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年轻人发一首诗都很艰难的环境下,大学刚毕业的林雪,就由春风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诗集。从此,这道风景线便从辽宁延伸至全国,且越来越壮丽和醒目。而作为当时风靡全国,至今仍然长盛不衰的诗集《朦胧诗选》编者之一的阎月君,也是在八十年代初中期以《月的中国》组诗照亮中国诗坛,从而成为当时中国先锋诗歌写作的砥柱,也是先锋诗歌集团中寥寥无几的辽宁籍诗人。进入九十年代,李轻松、宋晓杰、李见心、川美等先后涌上全国诗坛。而刚刚进入本世纪,仿佛雨后春笋,一夜之间遍地都是辽宁女诗人。全国知名的诗歌和文学杂志到处可见上述这些诗人之外的苏浅、娜仁其其格、王妍丁、微雨含烟、玉上烟、、宫白云、贺颖、黑眼睛、衣布妮子、夏雨、菁菁、任萍、刘敏、宗晶、董燕、徐燕、寒烟、小兰、红娃,还有最小的苏笑嫣和最大的任桂秋。与外地的诗人和诗歌工作者谈及过辽宁六零后诗人,他们随口而出的也是上面这些女诗人中的大部分,而涉及到男诗人要沉思默想一会才能提起一个半个。可以说女诗人擎起辽宁诗歌的半边天,而且写作上也呈多元化和多样性——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叙事与抒情,意象派与新白话等等。书写内容从生活流到对生命意识的挖掘,从对人性幽暗处的探测到心灵深处的神秘体验等等。下面我将不按她们的影响力,而是以写作倾向和风格将她们分类,并进一步解读她们的作品,挖掘她们的创作规律和对本省以及整个诗坛的意义。
俯世:他的泪从我的眼睛里流出
标题出自林雪的一句诗:“他那只失明眼里的泪/从我的眼睛里流出”。那是一首写独眼建筑民工的诗。这个身体和命运都如枯草一样的男人给家里打电话,说吃的好、住的好,安全又挣钱多。实际的情况是:吃的是馊酸的饭菜,住的是如放大的胶囊一般苫布房,而且工友刚刚在一场事故中死去。为了生存,主人公噙着屈辱的泪水,而诗人却为他流出了泪水。这种贴近草根的写作,体现了诗人开始主动自动地去接纳和感受别人的苦难,并与苦难肝胆相照。这样的写作标志着林雪的诗歌在发生着根本的变化。因为这里诗歌的主体和客体发生了改变,写的对象变成了主,诗人的位置变成了次。这种转变对林雪来说,也许是无意识的,但越是没有痕迹的不刻意的变化,越标志着林雪的襟怀已经打开,而且越来越辽阔,也让林雪的表达越来越平易自然,直至朴素和简单。所以她写诗更像是说话,轻松省劲。其思维也从过去的顿悟、断想、梦呓的点射变成整体、线状和顺水而流。林雪已经放弃了诗歌的技术操练,现在写诗对她犹如习惯,似乎她不是在写诗,而是用习惯的写诗方式记录生活,向世界说话。这种精神与写作的敞开与大气,表明她的心灵和笔尖都与生养我们的大地接壤着。
我把这种同情关怀悲悯毫不相干人的诗歌称之为俯世,俯,是主动倾身躬身贴近的意思,不仅是心动而有义举。这就不是在温室里虚构一些同情和泪水,而是实实在在的侠肝义胆和大情大义。这种情怀的诗人还有刚出道才几年的玉上烟(现在已经改回颜梅玖)。她的诗歌也常常能撇开自己去关心和同情命若琴弦的卑微者,加之对不公平和非正义的谴责,她的写作具有了人道主义色彩,也让她的诗歌有了温度和胸襟,更充满了疼痛感。所以她的诗歌一直没有离开生活、离开生命。她的诗歌有热量有知觉有人性,因为这就是她心灵撕下的血与肉。而且文本上她已经找到了解开诗歌的钥匙,那就是直觉。直觉缩短语言与诗的距离,直抵诗核,或者说出既诗。这让她的诗歌挤出了多余的水分,变得纯粹结实,而且简练果断,只一下就捅破情感的泪腺。这使她的写作像井喷。最近她的诗歌出现了平静和散漫,这是叙述方式,也是人生态度。但当你轻声或者默诵几遍后,一种深刻的冷依然会渗进骨髓。所以平静是因为她敢于接受现实的残酷并无惧,也就是常说的看透了生活还依然爱着。散淡让她的心灵和写作松弛并更自由。这预示着玉上烟的诗歌从内到外都在变革,她稀释了苦难,让诗歌在文本上呈现出一个大气崭新的寥廓气象。
从文本上讲,这种俯世精神在这些诗人身上稀释,稀释成一个诗人的素质和品质,也就是说诗人已经把对具体人与事的关怀,转变成对天空大地万物的体恤,转变成一种普遍常态下的写作态度。所以到了宋晓杰这里,视角更广阔了,在她看来俯世就是爱世,就是缘情体物,所以她的写作显得更放松和自由,她把生活放在常态下来观照和审视,苦难和幸福都变得宽阔和从容,这让她很少在细节上缠绵,更多的是全景式的扫描和果断地奔赴与告别。她的组诗《荒野上的孩子》,情感上不拖泥带水,其抒情方式也是一种敞开和重(zhong)唱,用声音模拟就是咣咣的,这是情感敲击大地的声音,也是内心穿越尘嚣与荒芜,向旷野向灵魂的自由之地皈依时的急切和欣喜,奔涌的思绪如她自己的诗句:“连绵的海涛,一波连着一波”。既有速度又有力度。当年《诗潮》杂志曾经重点向外推出三个女诗人,冠之为“三狐”。我把晓杰比喻成火狐,红色还燃烧,说明她的激情和对生活的热烈。但她当时的诗歌明显有与生活不协调的感觉,我当时说宋晓杰用诗歌发动了一场与嘈杂、浮躁、沦陷的生活反抗的战争。现在看,晓杰已经从生活中超拔出来,或者说回归。如今她带着明净的心和灵性的力量,带着诗歌回归敞亮而又朗照的自然和土地。这是另一种俯世,闪耀着温暖和慈爱。
值得一提的是韩春燕的诗歌,她有着一颗骏马的心,她的诗里有马蹄和嘶鸣。这是她诗歌的速度,也是激情飞扬的马鬃。随着她由低向高的抒情,她胸腔里的气息也一呼不止,急促的是她的情感在凝聚,舒缓的是她那颗虔敬的心在仔细地端详,并与草原上的万物缠绵。她是一个与自然有缘的诗人,自然让她自信,也点燃了她情感的火焰。她用孤独赢得了寥廓,也用寂静战胜了时间。她的诗歌明显地出现了上下两极,向上,是她的凌云之志,以及对境界的敬畏之心,向下是抚爱万物的怜悯心肠。那随着草原一起打开的还有胸襟和诗歌的疆域。在眼花缭乱的技术主义写作中,韩春燕以不变应万变,朴实真实扎实的诗风,在恢复着诗歌的传统,那就是有感而发,并让理想高于一切。
至此,这种雌性的俯世写作已经变得明朗和鲜亮。这是一种带着母性心肠的现实写作,核心是湿润的爱,即使有时有一点凉,也绝不冷硬。坚持这种写作并比较活跃的还有萨仁图娅、衣米妮子、王妍丁、黑眼睛、夏雨、任萍、宗晶、董燕、寒烟、小兰、红娃等等。其中王妍丁是天生的悲天悯人,习惯了操心和多愁善感,又灵敏地感受到冥冥之中的呼唤和命运,对现实中不和谐的东西特别的强烈。在她看来给人类以及万物送上断头台的是“膨胀的谎言和贪心”,她也发出了拯救的呼唤,为了地球也为了我们自己,让我们尊重自然让我们重新找回良心道德。而躲在角落里默默写诗的宗晶,她的诗歌里是有光的,这是诗人心中的善念使然。所以她常把目光送给拾垃圾的老人、寒夜里下班的普通工人等,她用慈悲抚摸世界,写正知正觉的诗歌,让心和诗歌都融入生活,每一句都像冬天早晨呵出的热气,真切而温暖。这都是俯世爱世悯世的具体体现。
需要指出的是,俯世是这些诗人的姿势,也是精神内核。在写作方式上她们又努力出新,保持着文本的前卫性,所以这些诗人与其他写作风格也有着交叉,胸襟一张开就是广阔的现实写作,写作的视角一闭合就又跑回内心,写出的诗歌又成了另一种风格,成为探索生命体验和神秘体验的内视诗人。
内视:“我爱上了打铁这门手艺”
这是李轻松的一句诗,她也确实把写诗当做一门手艺,诗歌就是她打出的器具。要想让器具精美,不仅需要技艺,还需要投入情感、心灵、品格和情怀。一首好的令人叫绝的诗歌,一定凝结了诗人全部的经验、体验还有人格。所以技术主义的诗歌也并非游戏,只是她们把诗歌的视角和镜头对准了内心,用诗歌的钻头去探测和挖掘复杂而又深邃的灵魂了。在辽宁这种内视的诗人当属李轻松成就最大。李轻松是一个感觉型诗人,她一向不大理会理智、逻辑和推理。她的早期作品充满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她仿佛开了天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超验的先天的带着某种暗示,像巫术一样。我多年前曾这样写过李轻松:她是从自身出发,从自身的生命体验开始,其视角是内视的。她写作的资源主要来自她的感觉、体验和身体里起伏的潮汐。也就是作为女性和个体生命的狂想、梦境、呓语、欲望、潜意识、躁动、第六感,以及神秘体验、本能驱使和两性的冥想和深度勘探。这样的写作使她漠视她身边发生的人和事,从而走进了人自身生命的隐秘世界。也使她的诗歌布满了无序和隐喻,所以她的作品呈现的是一种破碎、错乱的光芒。读她的作品,你会感到她的灵光到处闪烁,就像撒了一地的水晶碎片,其光芒四射又杂乱无章。她也不追求有序和完整,而且似乎有意打碎完整,使一大块光明变成很多块小的光芒。这泛滥的光芒锋利尖锐,更能折射出生命的隐秘部分,同时也使她的诗歌成为探索生命的符号,从而使她的诗歌具有了心理学的成份。
跟着技艺主义走的还有李见心,她的诗歌像刚磨快的刃,握一下就能划出血来。这标明她不再靠想象力和对语言的反复打磨来锻造诗歌,诗歌在她这里不再是一件精美的器,而是奔流的气——汹涌的气流,这也标志着她从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向挥洒自如的大师挺进。她不再在词汇和比喻上挑来拣去,而是从灵魂里直接倾倒出风暴和狂飙。她过去的诗歌更多的是让人陶醉,现在是让人摇撼;过去是拐着弯说话,现在是单刀直入。诗歌在她这里不再是月光和玫瑰,而是子弹和剑。她挥舞着长剑,把光洁的马甲下面不光彩的东西挑出来。当然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自语,她不想通过这些来改变世界,但是通过诗歌把自己内心的潮汐激发出来。这让她的诗看上去精美华丽而且沉静优雅,但背后折射出的是作者焦灼、渴望还有岩浆一样奔涌着的爱和灵魂。
与李轻松相比,李见心代表了这样一类,技术上锐意创新,但思想是现实的,甚至是传统的,她是通过外颜的变幻,让诗歌有出人意料,让读者大吃一惊。从而让她们的思想更彰显,更有锋芒,诗歌也就更有力量。所以李见心的诗歌较之李轻松的诗歌就更显露一些,更清晰一些。
而我曾用“颤流”来说明宫白云的诗歌特质。美国用这个词形容歌手的声音既有力量又起伏、连绵不绝,从而笼罩和统摄全场。把这个词用在宫白云的写作上,就是说她的诗歌颤得激烈、流得有力。宫白云在诗歌面前一直是激动亢奋以至于沉醉和迷狂,这让她的诗歌气血充足,气脉鼓荡且翻滚起伏,她会把你席卷上浪尖,然后再把你重重地摔在地上,让你感受到真相的厉害。因为真相都不灿烂,且冷峻平常,要赋予它意义,就要理智地对待它。譬如时间,尽管它无情空茫,但我们还是要给这些疾驰而去的微小的生命不倦的爱,并尽量握住它。所以,宫白云的诗歌是走心的。也正因走心,这颤流才那么轰心,才那么丰盈。当然诗歌的丰盈并非生活的丰盈,也可能正好来自于缺失。缺失就需要填充,缺失的越多需要填充的就越多,所以我们在宫白云诗里读到的很浓很厚的情感,正是她内心孤独的黑洞。而我们在她诗中陶醉感动并幸福着,其根源就来自于一颗苦难的心写出的幸福的诗。
所以宫白云跟李轻松和李见心又有着差别,宫白云的技术与要表达的内容,甚至情感都是搅拌在一起的,它们一起沸腾一起翻滚,就是为了情感、思想和技术一起冶炼、锻打并淬火和成型。所以她的诗歌中没有阅读上的障碍,易于看清也易于理解。深入浅出,这也可能是网络成长起来的诗人普遍的特点。
其实诗歌文本的每一次进步都是技术的更新和革命。诗歌就是修辞学。诗贵出新,诗歌也厌旧恋新,最优秀的诗歌永远是河流最前面的那部分。所以诗人要有勇气去探索,去颠覆并创造新的技术,以保证诗歌的鲜活性和先锋性。辽宁的女诗人是深悟此道的,后来的一些更年轻的诗人雷艳华(雷子)、苏浅和微雨含烟等都在技术上艰难又自信地探索着。雷艳华的长处是铺排激情,现代主义的强光和无边的智性延伸,让人感到她想象力的恐惧。而更多的时候她受益于心灵的充盈和直觉,把意象堆成一座森林,然后再用抒情的方式将它们一一拆掉,在这样的往返中她的智力得到了拓展,她内心的大海开始平复,而她的诗歌和才华也迸发出难以遏止的力量。苏浅擅于把零碎的意象用情绪的线串起来,构成五彩斑斓的花环。她的情感是整体的,语言是跳跃的,意象却呈散乱状。而在她平淡的叙述中会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那是诗人天才的灵光在闪现!我爱读她这样的诗句:“它既不是美国,也不是加拿大的/如果我热爱,它就是祖国/如果我忧伤/它就是全部的泪水(《尼亚加拉瀑布》)”。多年前我就说:凭这几句,如果苏浅愿意做个诗人一定会走得更远!微雨含烟似乎也在变化着,诗的界面由原来的复杂繁琐的意象密布,转变成有序,像线一样流淌的溪水,诗歌也因而变得清晰洗练。虽然诗的内核依然是多向的,但不再隐蔽而呈显明状:“雨越下越大。我为在药店里长久停留而羞愧。/索性再抓五副,或者/一直抓到雨停/反正这一生病得不轻,爱得不轻——”这就是诗到说出为止,诗和表达之间没有了“隔”。至于理解的深浅那是读者自己的经验和体会了。
外瞰:“解开绳索,放出自己”
在辽宁女诗人的写作中,更多的介于关怀人间冷暖与关注个人内心之间。具体来说就是这些女诗人天生的杞人忧天,那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和率真让她们更加灵敏地感受到自然万物所透露的信息和命运。像游丝迎接风的吹拂,一点点的波动都能在她们的心里引起翻天覆地的颤栗甚至折断。表面看是触景生情,实际又不是简单的触景生情。因为那些情早就在她们的心里堆积着,鼓胀着,偶遇的景物仅仅是捅破和勾出了这些情。这些涌动的感情逼迫着她们俯瞰世界,找到能点燃自己的人和物。所以我暂且称之为外瞰,即从里向外探试和寻觅。外面的景物是她们内心的喻体,或者说是互为喻体。在这种对望和互相印证中诗人解开了束缚自己的绳索,放出了休眠甚至囚禁的自己。
这个小标题其实是川美的一句诗。川美在向外瞰望的过程中,让心向自然回归。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川美的诗歌,那就是通灵。她的诗歌中有一种神灵,让万物附上了灵性,让人充满敬畏。仿佛她能通晓自然和万物的心,冥冥中能听懂并感受到隐藏在树木河流以及花草鱼虫中的秘语和真意。所以她的诗歌中是有神的,并由此带来圣洁宁静还有不刺眼但深沉的光芒。这让她的诗歌不只是返璞归真,更多的是让心灵里的清澈、澄明借自然和万物呈现出来且活灵活现。这让她的诗歌像净化过了的晶体,透明清新散发着清晨森林中绿叶的气息。这有氧的诗歌,养心养魂也养性灵和创造力,让诗人在诗中自由地呼吸,完全地敞开。这些景物是她心灵的外化,诗中的风景都浸染了她心灵的颜色。因此我们看见的风景并非是大自然的原型,而是经过了诗人心灵的过滤和重塑,这诗这景就是她心灵的模样,是梦和理想的显影,是一颗心灵与万物的对话和互映。好的情感需要好的景物来装载,而美的景物也需要美的心灵来映照。川美的心与她选择的物象是一致的,所以她的诗静得更静,美得更美。像一个洗去胭脂的女孩,在清水里唱着芙蓉的歌。
与川美的静美和悄然相比,贺颖的写作则显得火爆。她的诗歌完全是主观的,她的内心铺满了火焰、弹药还有雷霆和风暴,为了不让这种情感发生天津滨海新区那样意外的爆炸,她必须找到一个倾泻出去的渠道。所以她笔下的雪山、莲花、经书和父亲,既是点燃她情感的火种,更是她高危情感的泄洪道。她的诗歌像一个百慕大三角,有着强大的引力,你只要用心读几句,就会被吸进去。这被誉为死亡之地的神秘区域,对于诗人来说却是天堂,因为你只有掉进去,才能感受到一个诗人的心灵像火山喷薄一样灿烂丰富和摄魂,同时还产生着巨大的能量,可以让你伟大又可以让你毁灭。所以她的《繁星之间最为通灵的那一部分》,是她唱给“父亲”的颂歌、情歌、更是圣歌,这里的父亲是一个喻体,是父亲也是情人,是英雄更是神,是看不见却时时在统摄自己的信仰、绝对和永恒。面对它,诗人的姿态是仆伏的又是仰望的,像在庙宇里独吟和合颂,她怀着敬畏、热爱和忏悔之心在旁若无人地歌唱,其声音在凡间与天堂之间回荡。把人唱成神,也把神唱成人,最后诗歌就有了天上和人间的韵味与大美。
与川美的缓慢和贺颖的猛烈相比,孙担担则不紧不慢。她也是一个善感的诗人,她经常能从相遇的事与物中测试出内心的温度。这是她注视自己的方式,也是她打开心灵的方式。她的诗歌有时散漫,有时又莫名的忧虑,这让她的诗歌忽而开阔忽而起伏。她像个巫师,天生对语言有一种敏感,冥冥中被赋予了神奇的力量,所以她对语言和意象进行重组和淘洗,使诗歌成为一种魔咒,让自己陷进去。更多的时候,她也借助这种力量让自己飞翔。所以她总能在世俗和实际得如铁板一块的生活里敲打出诗意,给密不透风的黑暗屋子安上一个窗口,让阳光和鸟鸣渗进来。她的心境和世界也随着诗歌葱茏起来。我们姑且把这看作是诗歌的 拯救,救世界,也救诗人的心。
与孙担担相似的是重新写诗的刘敏,她不仅慢,还有一种静,这种静不是万籁无声,而是来自于内心的安定和松弛。人的心一放下,天地就大了,境界就高了,出手也就自由了。轻、淡、静,是她诗歌的品质也是精神。轻和淡是她内心淡定的外化,说明她写诗不狠、不咬牙切齿,蜻蜓点水似地一抹而过,诗境就开了,胸襟就阔了。像书法中弃去巧与功的章草,随心所欲中透视着灵与慧,凸显出真诚和朴素。这是一种辽阔和寂静,代表着高度和境界。诗人看透了人生,诗歌就成熟了,俯视着人生,诗歌就能满腔和气,随地春风。
到此,我们明白了,外瞰的诗歌就是平衡和协调着诗人的内与外,即情感与景物、理想与现实、自由与限制。用这样的观点来观照娜仁琪琪格的写作,就会发现她是以凛凛之寒的心,千辛万苦地去追求高洁的诗之志。于是写诗就变成了充满坎坷的修行之路。所以我们在她的诗中看到了两组对立的词汇:一组是单纯、柔软、洁净、清澈、丰盈、微笑,对立的则是灰暗、飘零、疲惫、凋敝、独怆、寒凉、寒冷等。这是由形容词砌造的人工风景,代表着上与下、光明与黑暗、理想与现实、诗意与尘俗等。这些对立的词互相撞击着,就是两种品格在搏斗和厮杀。最后她的真感情与真遭遇碰撞出了真景致,让她的诗歌有了格调和冲击力,阴郁的情绪也得到释放。所以娜仁琪琪格写诗不屑于技术上的挖空心思,而是直取情感和心灵,这就反证了唐朝王勃说的:“非缘情体物,雕虫小技而已。”
同样这种写作方式的还有夏雨、黑眼睛、菁菁、寒烟、小兰等诗人。夏雨的诗歌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给人以很清爽的感觉。但是在清爽的背后我们看到一种期待、一种宽容和一种力量。她的思维是线状的,小溪似地流淌着。有时有点伤感和无奈,也被诗歌中清新和明亮的意象也就是景物给消解了。黑眼睛的诗歌像夏日清晨的河水,表面微凉里面却有一种暖。这来自于她心灵里善美和感恩。善美让诗歌有了清澈和澄明,感恩让世界以及万物有了柔软和温情。从审美类型上说,黑眼睛的诗歌是淡远的,像远村上空袅袅的炊烟,轻描淡写,但让我们牵肠挂肚,翻江倒海。她需要努力的是让她的诗歌更像她的笔名:黑眼睛。明晰清澈的同时,视线再单纯直接些,让看见的事物直接呈现,而不隔在词汇的眼罩里。
所以,在外瞰的诗歌里,景物是依附于情感的,情感镀亮了景物,景物也衬托着情感,情感是这些女诗人诗歌的总和。
因此,不论写作上怎么变化,女性诗歌有个永远绕不过去的坎儿,那就是情感,就是爱和被爱。女诗人比男诗人更纠缠于情感,即使好不容易放下了爱情,也轻易地掉进亲情友情乡情和莫名的情感冲动中。即使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物相遇,有时也会涌起激动并流出泪水。这先天的母性让她们更加慈爱和感伤,也更加相信那冥冥中闪电一样划过的“第六感”。所以在她们的诗里经常出现一些非逻辑的元素,还有断片、跳跃、梦呓、幻觉、神经质等等。即使是现实生活中,她们也比男诗人多一份操心和纠结。女人就是天生的诗人,或者说比男人更适合写诗,而辽宁的女性适合写诗的,更多更多。
篇幅所限,很多女诗人没法细述了。总之,她们的创作是广阔的,有时也借鉴各种方法,变换着不同风格。但不管怎么变化,女诗人们所有的诗歌都是写给世界也是写给自己的情书。
(原载《鸭绿江》2016.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