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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人为峰(10首)

2024-05-12 作者:中沙河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中诗网第九届签约作家、湖北诗人刘宇升(中沙河)作品选。
山高人为峰

把石头雕成人容易
把人塑造成石头太难

祖父一生只保持一种姿态
见人弯腰,见庄稼弯腰
见哭和笑,也弯腰

他被岁月这个刀斧手
挖劈凿削,最终打磨成
一张隐忍不发的弓

他走后,被紧绷的地平线
弹射到山顶,成了一具石质的卧弓
弧形的卧榻前,所有草木恭身直立

这是众生,给予他唯一的肃静
 
 
日落群山

群山比落日更伟大。不遮星月
不矮草木,也不短你我的人间

容留朝霞和夕阳的余晖,托举江山社稷
埋忠骨、侠胆,也葬奸雄和贩夫走卒

放生溪流,为大海生津止渴
制造氧吧,为日月增补元气

一旦落日归来,便张开巨大的巢穴
为人间,安置这颗红色救心丸 
 
 
画山

第一笔,描出轮廓和伟岸
第二笔,画出苍劲和雄壮

点几朵白云缭绕,添几处溪流潺潺
纸上的山参天耸立,耀武扬威
纸上的山钟灵毓秀,四季如常

纸上的山没有重量,薄如纸张
风一吹,摇摇晃晃
 
 
废墟中
 
从银河里,淘出一块铁
从彗星上,捞出一坨铜
从太阳系,掏出金木水火土
再在椭圆形的废墟上,和泥捏人
制造男女,让他们直立行走
 
谈情、做爱、指桑骂槐
鸡鸣狗盗、杀伐掠虏。在废墟上
搭建新的废墟。主宰思想的人
不是上帝,上帝是一把挫骨扬灰之土
祂说过:思想有多远,废墟就有多深
 
 
岸边

水波回到了它的禅房,几枝芦苇
像菩萨莲花台前斜插的香
天空倒扣着瓷器蓝。一群白鹭
在罗汉草座上悟道,是香客还是信众
已经无关柴门这只老花眼

母亲提着木桶,步步虔诚
走在朝圣的土路上。她要祈些净水
把那些鸡鸭猪鹅饲养,顺便
也把开过光的生长素,和定心丸
舀给它们品尝 
 
 
界限

巴掌宽的田埂上,从不缺殊死的命运
鱼腥草,仿佛专为踩踏和刈割而生
饮尽毒药和泪水,依然恪守心中的密码
拼尽全力,也要从伤口挤出呐喊的猩红

攥紧砝码和界碑,只专注于扎根
从不节外生枝,或者旁逸斜出
不拿捏庄稼的短处,不炫耀自己的袈裟
不把牛哞和鞭子当成耳边风

把脚板当按摩器,镰锋当剃须刀,除草剂当可口可乐
一株草本,向生而死、向死而生

 
老井

用六十年的光阴,把自己
修成一座枯井,星月不再光顾
风雨不相耳闻

井口的轱辘,像脱落的龋齿
那些七上八下的吊桶,已经颓废
早就舀干了它体内的水分

胸中再无波澜,曾经的云鬓花影
已成淤泥,再无回声。剥离的井壁
更像是一面记忆的空洞

井内井外再无共鸣。除非是一块石头
自上而下地投入,它才会“通”的一声
发出一句延迟、久违、沉闷的回音
 
 
画师
 
她常年重复着一幅画面:土黄的底色
小心地涂上春韭绿、夏茄紫、冬椒红、秋麦黄
空隙处,就补上棉花白、大豆酱
 
没上过学,只进了几天扫盲班
并不影响她挥笔自如。它有独立的思考和想象
画着画着就把自己搭了进去,像一小片菊瓣
 
先是风湿腿脚、骨刺肩膀,再是高压眼和老年斑
最后是肺气肿、脑血栓,和狭窄的二尖瓣
就这样点撇勾捺,把自己完全彻底涂到了画上
 
而今她在自己的笔墨里安详,辣似姜蒜、黄如纸张
 
 
勾兑

满院子白月光,是初夏
搁置的一杯清酒。一个人躺在藤椅上
一动不动,像漂着的酒花

往事散发着窖香。月光不停勾兑
有时加入几吊竹影,有时滴入几声虫鸣
老桔树低头尝了尝,有甜、有酸、有淡
就多舀了几勺从前慢

小南风从收藏夹里赶来,端起篱笆墙这只杯盏
轻轻地摇晃。那个人是醉了还是睡了
与月色无关。只是漂着的酒花,有了度数和形状
 
 
有关人的进化史

据说,最初人是有翅膀的
可以在风雨之上翱翔,只因为
肉身沉重大过欲望,所以沉了下来
颓废了上奔下忙

据说,最初人是有尖长硬喙的
可以啄开树皮和坚果,只因为
习惯了飨嗟来之食,所以软化下来
只满足于上餐下餐

据说,最初人是雌雄同体的
可以藐视任何一方,只因为
对繁衍之事太过敷衍,所以被迫分开
才有了郎情妾愿,你追我赶

据说,最初人是有羽毛的
可以免于梳洗、冬暖夏凉,只因为
每次犯错,上帝就拔掉一根羽毛
直至最后扒光

据说,最初人是黑猩猩的一个偏房
无数考古者来到非洲,展开寻根溯源
当一条猴骨被打捞上来,它却拒绝承认
这个极具侮辱性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