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

白天，黑暗与一切

我相信白天和黑夜，必然有某种内在联姻
它不是对立或背叛，而是默契与融通
月亮是崇拜者，脱颖于暗，每时都在追光逐明
你今天见到的红日，只不过是昨日的夕阳
换了一副面孔，从另一个角度被重新指证

这像极了我们背道而驰的场景：双双勒紧
各自的欣喜和悲悯，转身、迈步
执着而坚定。却始终坚信地球是圆的
我们跋山涉水、穿越迷津，环绕一周后
最终柳暗花明，并以新的姿态再次相认

我理解你对世界的定义：混沌、坎坷、麻木
但光阴在韬光养晦之后，被我们紧拥、又松开
忧伤重新定义，掌心里放飞的悲喜、爱恨
像白与黑、光与影。既分崩离析又密不可分
“你幸福它也要落下，你痛苦它照样高升”


月光领地

黄昏静默无比。新月初升时
我喜欢捧一杯香茗，独对院内几株月季
开得久了，彼此都知根知底
像老情人一样，心照不宣、胸藏默契

我拥有她们的娇嫩、随和、与香气
她独占我的执念、夙愿、和私心秘语
并不在乎额面的风，曾吹佛了几朝粉黛
也不计较眉间的月，还照遍过千里万里

只是我养的宠物狗，有时会打破这种岑寂
它大摇大摆，踱到院中的绿植下
撅起一条后腿，以独有的行动霸气宣誓
多好的一院子月光啊，被圈成了它的领地


秋辞

晨昏薄凉。懒西风像一只瘦狐狸
在春天，祂怎样从东荆河面溜过去
就怎样在秋天，被水杉林撵出
再原封不动地在河滩上，吹回来

只是祂掀开过的花裙子，已经
没有了暧昧的气息，踩缝纫机的姑娘
已步入暮年。唯有老渡口腐朽的敞篷船
还在守望，像一只流干泪水的青光眼

岁月辽阔啊，一切都像盛重的告别：
柿子树举着红果实，皂荚佩戴弯刀
小麻雀率领即将离群的子嗣。前尘往事
纷纷扬扬，落叶般被月光收藏

爱恨情仇莫须问，此地无银
三百两

 
秋境

秋空深邃
属于枝头的，正在没落
属于心境的，恰好兴起

约一行鸿影，谈谈迁徙
会一会燕翅，说说离骚

在瘦水河岸，我已经唠叨成
一杆驼背的白头芦苇

 
空心枕头

卧榻之侧，唯空心枕头
无需设防。它助长安眠
及梦幻之上的花蕾

像某些不设城府的人
空头空脑，没有繁琐的内构
或勾心斗角的填充物

以空，赢得信任
以空，求得圆满

 
从容

 云挽着云，风扶着风
 月亮牵着我们的影子
 
 我们选好了墓地，在一张纸上签名
 移一座山前来画押，让两个姓氏
 合二为一，永世不得分身
 
 闲暇时，再养几头宠物
 不在乎公母，并留下爱、恨
 和悲悯，给她们去继承
 
 我们手握钥匙，走向那扇墓门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早誊好了碑文

 
根瘤

豆科植物在收割以后，根部
都有一些结节状的瘤体。这些
褐色的睾丸和小奶头，是豆荚们
成长中不可或缺的荷尔蒙和氮剂

现在使命已成，它安于
在地表下消解。舍身成泥
为下一季的轮作物，或幸运籽
提供优质、适口的补给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
植物的生存理智：习惯了无端挥霍
和过度索取，但总得为生后的土壤
和膝下的种子，留下点恰当的储蓄

 
日落群山

群山比浮世更伟大。不遮星月
不矮草木，也不短你我的人间

一旦落日归来，便张开巨大的巢穴
为尘世，接住这颗红色救心丸

 
想念

某夜，你顶着
一朵桃花来看我

天干物燥。与初识
好像隔了四十年

窗外无雨，但
你的影子是湿的

 
堤坝

冲动是一只白蚁。每
出一次轨，就繁殖一次
 
让貌似稳固的堤坝，有
隐藏的裂隙，缺损和空洞
直至坍塌
 
防洪止涝、固本清源
从阉割一只
爬行生物的政治取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