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摇纺车的奶奶心里疼

耳畔时常萦绕一种声音
是纺车摇动岁月
低沉有律的轰鸣
它合着奶奶啍唱的小曲
熬过，月挂中天的长夜
迎来，日出东方的黎明

眼前时常影现一个画面
是风雪扑打泥屋
窗纸号寒的情景
它映照奶奶抖颤的瘦影
身边，是堆满箩的线锤
脸上，是睁不开的眼睛

奶奶与纺车的往事
就这样时常过着电影
小村、泥屋
土炕、油灯
盘腿摇纺车的老妇
蜷缩裤腰筒里的幼童
不懂啥是寂寞
不知啥算贫穷
只知摇累了就抡一抡手臂
奶奶闲下手，便轻抚
装在她棉裤腰里的我——
“孩子孩子你冷不冷？”
“忍着点啊孩子，咱就这个命！”

咱就这个命
任劳任怨的奶奶
总是一脸笑容
再苦再累咬着牙
再穷再难不吭声
她是村里最俊的女人
破衣烂衫遮不住她的美丽
那怕一件大褂
三十多个补丁

奶奶认着她的命
她原本是城中阔太
后来爷爷命运不济
把生命交给了一根麻绳
奶奶拖家带口走向荒原
扎了个窝棚，野地谋生

开荒，种地
打鱼，捉虫……
养大三个孩子
延续三代生命
岁月逼白头发
日子照常贫穷
为了生计
奶奶又给人纺线
纺一斤棉花一元钱
摇上三天才完工
一摇就是几十年
直到她，再也抬不起胳膊
直到她，全身的能量摇空

记忆的影像，并不完整
模糊的底片，缀满沉重
忘不了
暴雨中摇摇欲坠的泥屋
塌下的瓦片
砸出奶奶头顶的窟窿
忘不了
大雪天吱嘎作响的窗棂
涌入的冰凌
吓得祖孙满脸的惊恐
忘不了
如山的棉花
奶奶接连熬过几个五更
已经累得吐血
还要木偶般苦撑
忘不了
破旧的木门
尽管顶了十根木棒
仍有村里光棍
被持刀的奶奶
追打着逃命……

听奶奶一遍遍讲着故事
看纺车吱吜吜转动人生
从跳出奶奶为我取暖的裤腰筒
到穿上军装步入火热的军营
十几年啊，故乡那个泥屋
我和小脚的奶奶相依为命
那个昼夜连轴转动的线锤
缠上我，多少情感记忆
汇入我，多少生命憧憬

泥屋不在了，奶奶不在了
爬满绿藤的青砖瓦房里
听不到奶奶喊我乳名
好在有，中堂上她定格的笑容
和我收藏的那支线锤杆儿
传送她过往的温馨
抚慰我漂泊的心灵

奶奶啊奶奶
您在人间摇了一辈子纺车
如今能不能摇动阴阳
能不能转动往生
能不能把咱母子相守的岁月，摇回来
摇回生离死别的
三十个春夏秋冬
奶奶奶奶，我和您啊
在咱小村北口的泥屋
重新相拥……

今夜，我站在城市的高空
遥望家乡，见天幕萤火闪动
那是您吗？奶奶
是时光扬起了过往雪霰
还是岁月封存了昨日冰凌
是纺车扇动了炕头油灯
还是您眨动了昏花眼睛
伊或是满地的金子
阳光般飞溅
您在那边真的不再摇纺车了
您不再贫穷
您是那边的富翁

奶奶奶奶您在哪啊？
今夜，我又想起您了
想起您摇着纺车的过往啊
心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