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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散文诗深入人的复杂性后

——“由《大地五部曲》想到的”之四

2022-03-13 作者:邹岳汉 | 来源: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 | 阅读:
《大地五部曲》涉及民风民俗、自然环保、历史记忆、民族战争、社会变革等方方面面。如此丰富的内涵,作者都是通过一系列有着浓厚乡土气息,民间、民族气质的人物故事来体现的。


  摆在眼前的这五卷本叙事散文诗集《大地五部曲》,无论是在规模的宏大、抒写的广度、思想开掘的深度以及文体的拓展创新诸方面,在散文诗领域都堪称一个奇迹。作者罗长江,以他对于散文诗的挚爱,对于散文诗“诗性”品质的追求,对于开拓散文诗新领域的雄心,以及他丰厚的人生体验和艺术素养,再加上他大半辈子生命的投入,终于把他自己和他的作品,都书写成了中国散文诗发展史上的一个传奇。
 

以生命投入的艺术创作
 

  罗长江是一位有抱负、有才华、有准备、有创造力,而且是有足够的毅力展示其抱负与才华的散文诗人。

  早在上世纪80年代,罗长江就在散文诗界初露头角。1987年。他的散文诗《远处是岸——一个跋涉者的心路历程》,获得散文诗杂志社主办的“全国首届会龙散文诗大奖赛”优秀作品奖。

  人们常说“十年磨一剑”,而罗长江在散文诗领域的耕耘,何止十年!而从他最初投入散文诗创作算起,到现在已经历了40年。罗长江是把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最主要的精力投入了他最钟爱的散文诗写作。

  散文诗从它的开创时期起,无论是波特莱尔的《巴黎的忧郁》,后来泰戈尔的《吉檀迦利》,鲁迅的《野草》,直到当代的郭风、柯蓝、耿林莽、李耕等人的散文诗作品,无不体现出短小精悍的特点。短小精悍是散文诗的一般形态。但是,若把散文诗理解为“三、五百字”的固定模式则欠妥了。散文诗和其它现代文学体式一样,只受其内部结构的约束,不可能、也不应该有具体字数、篇幅的规定。

  它以“大地”为母题,而其中的五个分部又各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特定的重大题材、特定的思想指向和特定的叙写方式,开创了融分行与不分行、叙事与抒情、纪实与虚构、议论与评说,名人名言与古典诗词、乡风村俗与民歌俚曲,甚至把古今中外的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电影、微信等多种文体片段,巧妙地连缀一体,极大地扩展了散文诗书写的可能性。

  创新散文诗文体,是罗长江的自觉追求。他说:

  身为湘人,体内流贯着 “敢为天下先”的血液。做一名文体作家,写一部散文诗领域的里程碑式作品,是我致力长篇叙事散文诗的初心。

  《大地五部曲》开辟出散文诗的一条新路,也是罗长江从初心出发收获的硕果。
 


 

  深入个体生命的书写
 

  《大地五部曲》涉及民风民俗、自然环保、历史记忆、民族战争、社会变革等方方面面。如此丰富的内涵,作者都是通过一系列有着浓厚乡土气息,民间、民族气质的人物故事来体现的。仅《大地苍黄》这一部里,就写了发生在一个村庄里的24个故事。加上其它四部里大大小小的故事所描述的,各种身份、各种性格、各种命运和结局的人物,构成了一个面貌各异而血脉相连,栩栩如生的中华人物长廊。

  罗长江长期生活在湘西北澧水流域武陵山区腹地。在这一片神奇、灵秀,某一段历史时期曾经相对封闭的土地上,那里特有的自然风光,人文环境,历史沿革以至乡俗民情,农事谣谚,民歌传说等等,他都耳濡目染,有着切身的体验;再加上阅读、交游广泛,多年来文学创作、艺术修养的历练提升,使他又能站在比较超脱的角度来观察、理解周围的一切。因此,罗长江才能够以如此细腻、传神的笔触,写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一个个有棱有角、有血有肉的人物,多维度地描绘出普遍存在于民间底层,最质朴而又最闪光的“人性”,及其在与乡风习俗、传统观念的种种纠葛中,顽强地延续的现实和可能遭遇的困境,还不时地绽放出令人叹为观止的传奇色彩。

  罗长江沿着传奇事件的脉络,深入到人物的心灵,发掘那幽微或光亮的人性之美,揭示其存在的普遍性、复杂性、永恒性。比如第一部《大地苍黄》中的《裸月》,写一个不甘被命运作弄的寡妇,遵从民俗,在一轮皓月的见证下与一棵山中大树“圆房”;《鸭客谣》则写一个以放养鸭子为生的“鸭客”,为了断掉“在英雄遗孀身上动一丝一毫邪念”,竟至于挥刀自宫。在这里,人性里原始的冲动与人的理性自制、愿望的美好与现实之严酷,如此真切、甚至是血淋淋地交织一起。第五部《大地梦想》里的《午时:归来者》一节,写到一个女子与两个现役军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提出了“爱是无罪的”命题,最后,主人公还是自觉、不自觉地回归伦理的规范。《罕见的婚礼》中,一位1949年离开大陆去台湾的老兵死后留下的骨灰盒和遗书,1989年终于有机会由他尚健在的朋友带回大陆,来到故乡雁鹅界,转交给在那里苦苦等待了40年、青丝已变白发的未婚妻奉恬妹。奉恬妹手捧未婚夫的骨灰盒和遗书,当即举行了一场罕见的婚礼。作者呈现这一幕人间悲剧的时候,没有任何关于爱情坚贞的阐述,而古人“问情为何物”的意绪,却在字里行间绵缈不绝。

  第三部《大地涅槃》里,《一笔良心债》的微信跟帖部分,链接了秋瑾女侠就义刑场附近有一棵树,当年监斩的县令,在完成上峰的指令之后,在此自缢而死——他选择了以死谢天下。一个监督行刑者居然为一个受刑者以死相殉,就是中华民族不曾泯灭的良知啊。罗长江发掘、礼赞了一个几乎被人们忘却了的“民族良知”。无论西方还是东方,古代还是现代,在人格与人性上原本是息息相通的。作品里永恒的人性之光,隐藏在每一个人物、事件独特的细节里。
 


 

诗意的淬炼与提升
 

  散文诗的本质是诗。更确切地说,散文诗就是诗——诗之一体。散文诗从文体的边缘、交叉中产生,但绝非“诗”之外的边缘文体。叙事散文诗的本质同样是诗。而作为一部成功的叙事散文诗作品,根本性的标志就是其诗性的纯粹与浓度。

  罗长江深谙此道:叙事散文诗的创作必须“保持和彰显散文诗的本质特征和属性”。他大胆采用了诗的象征手法,避实就虚,既增加了作品的表现力、概括力,也极大地扩展了诗的想象空间。

  罗长江的叙事散文诗是地道的诗意的书写。《午时:归来者》主体叙事,然罗长江落实到笔墨上,却是这么地充盈着诗意,优美,抒情:
 

  他说,谢谢荷塘,谢谢那场雨,又能闻到前世闻到过的,好闻的荷花香了。

  哦,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值得一提的是,罗长江在形式上、内容上广纳博取、兼容并蓄,杂糅交错,既为他这一部承载着“大地意识与大地精神”的巨著提供了内核的支撑,也为他诗意的书写提供了广阔天地。在《罕见的婚礼》末尾,他信手拈来一首堪称经典的民歌,把那一对不幸的苦恋者的内心世界、精神品格推到极致:
 

  生相连,死相连

  我俩结交订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这短短四行谣曲的插入,使整个作品的题旨意蕴、民族色彩乃至诗意的扩展都同步得以提升。

  罗长江大开大合地把“叙事”与“抒情”等不同体式的片段杂糅交错,增加了语言的跳跃性,节奏感,诗的氛围也更加浓厚。第五部《大地梦想》里,于一段叙事之后,插入了完全是直抒胸臆的片段《风是精神》,充分展示出散文诗辞章浩荡、酣畅淋漓的一面。罗长江以单纯而极富表现力的象征手法、宏大而清晰明朗的结构,抒情而含蓄诗的语言,把整部叙事作品淬炼到了散文诗应有的纯度。
 

  (作者系湖南益阳市文联一级作家,《散文诗》杂志原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