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钟表在吉达的夜，刻下嵌进骨缝的22:08
风突然呛出呜咽，沙粒跪成星河——
每粒都映着永兴那扇关不上的门
姐姐，今夜麦加所有的月光都在逆行
朝着郴州永兴那盏，再也点不亮的灯
而我被卡在沙漠与天国之间
数您用45年缝在我衣襟的星芒——
针脚里还缠着您补衣时，落下的白发
 
他们说您去补父母的团圆饭了
那扇木门后，可有您总攥得发热的擀面杖？
是否终于不用举着越洋电话
把牵挂捏成时差里的皱褶——
指节泛白的样子，我隔着听筒都摸得到
可我的掌心还焐着最后那句“添衣”
每个笔画都生着尖刺
扎得我攥紧拳头时，指缝漏出的全是“来不及”
 
姐姐！姐姐！姐姐！
我把这三个字嚼成带血的沙砾
就像您当年蹲在田埂，替我吹眼里的沙那样轻
红围巾在箱底蜷成静止的火焰
摸上去还带着您领口的温度
您教的烤饼干在烤箱里爆裂
焦糊味漫出来时，我突然想起您总说“火候差一点”
原来有些味道，缺了您的手
就要用一生的空荡来尝
 
沙漠正升起湖南的烟花
那些璀璨的稻穗在夜空炸开
多像您当年撒在我课本上的糖霜——
您总说“读书苦，甜一点好”
姐姐您看见了吗？
我把画了半生的矿产图谱折成纸鸢
线绳攥得指节发白，每道纹路都淌着“您慢些走”
可您连个回头的梦都舍不得给
我喊到喉咙发哑，只抓着满手凉月
 
月光啊快撕开所有边境线
把我攥皱的私语压成一张回乡车票——
终点就写“永兴老灶台”
风啊请绕道走，别吹乱她的红围巾
那是去年我寄的，她说围着像我在身边
让她再凑近灶台闻闻面香
让她再用指腹蹭蹭我新生的白发——
就像小时候，她替我拨掉嘴角饭粒那样
 
而今夜我只能把您没说完的话
煮进一锅凉了又热的汤面
捡您落在梳子上的长发，捆扎一只纸船
每根发丝都写着“姐姐”
您递来的接力棒太沉——
一端拴着父母的晚年，一端缠着我的念想
我要怎样跑，才能追上您用目光铺就的彩虹？
跑碎了鞋底，也赶不上您转身的背影
 
姐姐走了
永兴的稻田空出一垄春天——
去年您种的油菜，没人再替它除草了
姐姐走了
我所有的清晨都缺了半勺糖——
粥碗里的甜，再也调不出您给的味道
姐姐走了
世界突然变得好轻、好轻
轻得接不住您最后一口气；
又好重、好重
重得我弯腰时，满背都是您没说出口的牵挂
 
但姐姐没走
她藏在每粒稻谷的腹心——
我碾米时，总觉得壳里裹着您的声音
躲在烟花绽放的裂帛里——
除夕那晚，炸开的光里，我分明看见您挥着红围巾
她正用永恒教我辨认光——
是灶台上跳动的火苗，是稻田里初升的朝阳
也是我哭红眼睛时，落在手背上的那滴暖
 
当月光第无数次扎进嵌着22:08的骨缝
我会举起您种在我心里的勇气
把阿拉伯的沙漠，一步一步走成故乡的田埂
姐姐！到时我们隔银河举杯
您杯里盛着永兴的月光，我杯里装着沙漠的星子
您点人间的灯，我亮中东的烟花——
这样，不管走多远，我们都能看见彼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