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光明万物生——读王长征诗集《漂在北京》

        诗歌是一个距离我们普通人既遥远又很切近的文体。有的诗歌绚丽多姿，如楚辞，堆砌起美丽的辞藻，给人以美的享受；有的诗歌玄妙深奥，带给人以哲学的思索；有的诗歌朴素直白，老弱妇孺都能读懂。王长征的诗歌，我想应该是朴素直白的，这是他的一种追求。对于王长征来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虽然诗歌属于小众文体，但是它却是表达思想感情最抒情最直接的一种方式。晦涩难懂的诗歌只是象牙塔精英们自娱自乐的诗歌，但是具有普世价值的诗歌，才能真正体现出诗歌的价值，而普世价值一定是朴素的，是有人类的共同的情感和生活体验的。
       《漂在北京》这本诗歌集，是长征在北京生活片段的真实呈现，大多都是写自己切身经历的事情，或者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事情，写的内容是人类普遍具有的情感，所以很有带入感。比如，诗歌集的第一辑：《漂在北京》，写的大多是刚到北京时候的片段和思想情感。一位初出茅庐的追梦者，来到自己梦想的天地闯荡，发出的头两句诗就是：京城，伟大的造梦师/漂，海水一样的写实。在这个海洋一样的世界中，诗人的内心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手心开始长满/枯漫漫的荒草；我的脚印被人流淹没/找不到过往的一切/仿佛从未来过。梦想中的北京是繁华雄伟的，但是现实中的北京却是如同沙丁鱼一般，一口一口吞掉这些追梦的小虾米。想想就觉得追梦者有一种悲壮的色彩了。王长征把自己的痛苦、迷惘、挣扎和人生选择都通过诗歌绘声绘色地表达出来。
        北京的生活并不都是那么不完美，虽然有时候觉得一切都很灰暗，但是偶尔还是有赞美诗，从不是很美好的地方传出来。这就是第二辑：《在城市的中央看天》和第三辑：《城中村飘出赞美诗》。在这二辑诗歌里面，也有诗人的小欣喜，比如《第一场雪》：夜半时分/透过窗户分明看见/飘飞的雪花/远处灯光零落/楼房高低不语/外面的世界/静若凝固/雪花也是静静地飘落/作为首个发现者/为这秘密的画面无比欣喜。夜晚看到雪花飘落，就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一样的惊喜，为自己没有错过这样的美景而高兴。终于让人从一种为了生存和追求而斗争的紧张中舒了一口气。在这两辑里面，还可以看到诗人对弱者的同情，对辛勤劳动者的歌颂，比如写农民工的诗歌《睡在路边的农民工》：……他们常在中午/像颗颗弯着的钉子/散落在路边阴影里午睡/那姿势原始而又纯粹/脸颊沾满泥土/无人欣赏/这卑微的草芥/这细微的微尘/他们梦中/将一块块砖头垒向白云/随着工地不断转移/一年能跨好几个省份/请你放轻脚步/不要惊扰/这些把房子盖得最高/却住在最简陋最低矮板房的人们。也许诗歌中有些词语会让人觉得不适，比如“卑微的草芥”“细微的微尘”，有时候听惯歌颂式的话语，或许让我们反而故意忽略事实的真相。其实想想看，在建立起来的一座座高楼大厦面前，在一个个有钱有权的房地产老板面前，贫穷渺小的工人不正是如此吗？每年多少工人死于工伤？每年多少家庭因为工伤而支离破碎？而工人一条命得到的赔偿却连一栋房子也买不起，这不是卑微的草芥、细微的微尘，还是什么？所以对这些可怜又可敬的人们，多些关心，给他们以生活的尊严，这便是诗人真实的心声。
        诗歌的第四辑：《灰生活》，诗歌偏向于内心的情感，孤独，忧愁，坚持和追求。如《超人》：真的不想变成超人/就像童年幻想的神仙一样/只希望做个普通人/虽然平凡渺小/却始终有不冷的梦想/……/但我绝不排斥喝彩/也不拒绝掌声/只求自己的辛勤付出/赢得世人更多的尊重/……/只想做个凡人/写诗，下棋，垂钓/慢慢享受耳边缕缕清风。
        王长征在我的内心一直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因为我身边太多的人追求的都是自我，虽然他也在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但是不同的是，他的内心始终充满着善良，在前行的路上，如果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总是忍不住想要帮助一下，有时候，甚至对自己没有能够帮助更多的人而产生无力感，就像他那首《无题》中写的：无人能拯救众多脆弱的生命/纵使我的笔够硬/纵使我举起锤子/敲碎自己的骨头/也只能救出/几个瘦小而残缺的灵魂。当然，助人为乐者很多，王长征的目标不仅仅是帮助一个人、两个人，而是很多人，越多越好。但是经常会被社会的阴暗面，人心的阴暗面所束缚，所以他比一般人更加容易感到孤独、烦闷、委屈，经常“深夜里焦急地踱步”，他必须经常使劲扳着自己的手指/使他们昂首挺胸/痛苦由我默默承受。所以有的时候《理想是把刀》，这把刀没有实际用途/却舍不得扔掉/这把刀羞于示人/是怕引来无端的嘲笑。
        在《放生》中，诗人这样写放生的人和等待捡漏的人：刚将几百斤鱼鳖虾蟹放生/河对岸一条电船立马下水/渔人东张西望/等待我们离去捡漏/他的装备十分齐全/一辆奥迪伺机发动/我们耗时两个多小时饥肠辘辘/他躺在船上悠闲地吃起香肠/得意地竖起一根卑鄙的中指。竖起卑鄙的中指，不就是赤裸裸的嘲笑吗？社会百态，让从善变成件困难的事情，从善不一定被尊重，反而有可能被利用，所以诗人很纠结。他对于掌声和鲜花并不在意，有也好，没有也罢，只是希望别人对他做的事情有尊重，然后过着看庭前花开花落，赏天上云卷云舒的生活，但是现实就是“灰生活”啊！不过好在这样的“灰生活”中幸好还有《写诗的女孩》过来用敬意来支持诗人走下去，有《苦丁》《黄山松》这样的挚友过来用身体力行来支持诗人走下去，有“先哲”这样的智者用智慧来为诗人指点迷津。追逐理想道路的过程中，虽然“忽明忽暗”，但是那一点点光亮，却给人以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诗歌第五辑的主题是《旋涡》。读这一专辑的内容时，突然想到上个世纪的文人，他们以嬉笑怒骂的文章讽刺世道中的黑暗。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烙印。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人们拥有信仰，虽然物质贫穷，但精神世界无比丰富，追求自由与平等。虽然也追求丰富的物质生活，但是在开拓进取中依旧会保持着真善美。当时的思想美好而简单，先富带后富。而今，在和敌人的艰苦斗争中获胜了的我们，很多先富裕起来的人却忘记了当初的信仰，在物质和金钱的诱惑中迷失了方向，总有事情一次次击溃人们内心道德和良善的底线，使得善良者不敢善良，恶人反而洋洋自得。诗人敏锐地捕捉了一些具体而具有代表性的事情和人物，把这些现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如《人味》：十年前班里面穿的最破的同学/十年后混成最有钱的老板/……/同学聚会他满面春风/轿车开的横冲直撞/嗓门大得揣摩不透/只有满脑肥肠最为真实/一面扶危济困的慈善家/一个是忙的不可开交的不孝子/上个月见到他衣衫褴褛的老母亲/提起他，带着无比愤怒的表情——/……/浑身散发着香水味、铜臭味、官味/就是闻不到一点人味。衣衫褴褛的老母亲，扶危济困的慈善家，这两个画面形成鲜明的对比，所谓的慈善家不过是个追名逐利，没有半分人味的不孝子。虽然他改善了自身的物质条件，，不用穿最破的衣服，但是他的精神世界依旧是最脏最破的，这样的“慈善家”在这个社会上是不是一抓一大把呢？这描写的是表面上成功人士的虚伪，那么平凡的小人物有没有虚伪的一面呢？有！比如这首《旋涡》：上班高峰期/地铁通道忽然形成一个旋涡/造成交通拥堵/待我被人流推到那里/发现地上一件/充满诱惑的内衣/人们纷纷绕开/像是躲避一位摔倒的老人。摔倒的老人，充满诱惑的内衣，老人和内衣怎么会联系在一起呢？不能扶的老人，是因为有碰瓷者的存在；不能施舍的钱财，是因为有骗财者的存在；而不能捡起的内衣，同样是因为有恶意揣摩的人存在。我们生活在一个内心极其没有安全感的时代，我们生活在一个道德秩序极其混乱的时代。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善与恶都可以形成一股旋涡般的力量，把周围的人裹挟其中，力量越大裹挟的越厉害。比如汶川地震和北京奥运会的时候，人们的善心和爱国情怀极大地被激发出来。所以善在心中，只是很多人选择了掩藏。就像《丢垃圾》和《手机丢了》这两首诗，通过简单的对比，就将某些人的内心描写得淋漓尽致。
        “《丢垃圾》……我轻轻将其拎起/却被邻居发现/他疑惑的眼神像刀子/闪着寒光充满鄙夷/倒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亏心事/令人不寒而栗”“《手机丢了》下地铁的时候/一位小姑娘将我喊住/原来手机从口袋滑落/我却浑然不知/手机失而复得/这善意的提醒/使我认识到自己的粗心/不然我会以为遭遇小偷/会怀疑整个北京处处是贼”
        诗歌的第六辑：《在北京梦到爷爷》，主要写家乡的那些事。总共18首诗，有6首写的是民歌，有6首写的是爷爷，一首写的是母亲，一首写的是邻居，一首写的是家乡的农作物，一首就是抒情诗，但表达的是同一个主题，就是故土给了诗人足够的精神滋养，支持诗人在孤单和艰难的道路上坚持走下去。诗人是那么热爱故乡，眷念着自己的故乡。因为在故乡，有疼爱关心自己的亲人，在故乡，有所熟悉的风土人情和文化故事。故乡既有落后的事情，像《邻居》中的寡妇、《九女坟》中的迷信，也有乡间趣味，如《桐树》：灰色的麻雀溪边对歌/如伞如盖的梧桐叶风中旋舞/青蛙爬上浮萍作战船/雷响惊天动地的蛙鼓/调皮的鲤鱼前来偷袭/悄悄在梧桐叶下埋伏/我的童年常折下叶茎/顶在头上做伞/踩着泥泞边跑边笑/雨水打湿了爷爷的烟斗/矮小静谧的村庄/长出许多高大的桐树/我很小的时候/爷爷踩着晃悠悠的脚步/牵着我行走在窄窄的乡路/旁边都是麦地……
        短短几句诗把家乡有时渲染得诗情画意、热闹非凡，有时把乡村描写得恬静、闲趣，让人如身临其境。在《乡音》中，诗人表达了渴望将故土文化发扬光大的真切愿望：有一种声音/亲近又遥远/有一种强调/模糊又动容/她的魅力/藏在纯真的年代/长在梦里故乡/总也看不清/却留在我的诗里/想让土生土长的乡音/在城里悄然扎根/大鼓书节奏铿锵/亮出迷人风景/然而社会文化的融合/让能听见美景的人/越来越少
        还有诗人的6首民歌，把家乡人物的豪气洒脱，通过对男女的爱情故事描述给充分展示出来，读起来十分轻快有趣。如：
    “《妹妹不理我》……可怜真可恼/这只小贱猫/爱你，爱得心发慌/恨你，恨得牙痒痒”“《表白》……生为我的妻/死是我的魂/你若胆敢拒绝我/绳子捆绑入山林/终生不能见外人“”
        读起来，真的是大鼓书的节奏铿锵。
        而诗人对这些描述得如此得体，除了源自于自己的才华之外，与家庭书香的滋养也是分不开的。在这一辑，诗人花了较大篇幅描写了自己的爷爷。爷爷一定是给了诗人很多的关爱和照顾，这种关爱不仅仅是陪伴，还有志趣的培养，所以才能够让诗人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或孤单的时候，对爷爷深情地追忆。如果故乡留给一个人都是痛苦的回忆，那么人一定会逃避故乡；如果故乡让人留恋，那么那里一定有自己爱的人和爱着自己的人。否则，故乡有时候不如他乡。故乡固然有不尽如意落后的地方，也有如诗如画的美景，就像诗人在《朋友的牢骚》里面所写的那样："……朋友牢骚满腹/我也深有感触京城是一片大海/难免污泥浊水/乡下溪流潺潺/到处碧草青青/并非一片净土/也有垃圾污染蚊蝇滋生/人生难免会遭遇挫折/不仅需要性格刚毅信念坚定/更要心胸宽广自由豪迈坦然从容"
        因为诗人的内心充满光明，所以尽管现实生活中有污泥浊水存在，但是也能够找得到光明的方向，不断的和“污泥”周旋，坚持自我，并且希望用内心的光亮去照亮周围的黑暗，也许刚开始只是萤火虫般微弱的光芒，但是“此心光明万物生”，每个人的内心都光明，那么和谐的时代一定会真正到来。
        诗人在社会的熔炉中历练，诗歌创作从少年时候的稚嫩走向青年时候的成熟，从多元走向多维，但表达的内容都是一脉相承的，一路在追梦，在不断地实现梦想。诗人是位有理想的人，而有理想的人所走的路，注定比一般人更加孤独和寂寞。在此，我衷心祝愿诗人王长征在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光明。因为在沉默的大多数人中，定然有被薄云遮盖着的良知，等待着一股清风，将这些云朵吹到该去的地方。
        就像《不为写诗》中写的那样：“……躺在密不透风的账内/渴盼一双灵巧的手/撕开夜幕/露出点点星光/不为照明/不为写诗/只为看到一个绚丽的清晨”
        也许，我们很多人都在等待着那双灵巧的手，相信最终“孤独的灵魂”一定能够迎来“一个绚丽的清晨”。（作者/杨盼盼）

作者简介：杨盼盼，青年作家，现居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