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滴水,都是一朵雪莲的心事
——牛放《诗藏》解读
牛放,本名贾志刚,1963年5月出生,四川平武人。中国作协会员,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协第八届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四川省作协第5、6、7、8届全委会委员、第7、8届主席团委员。散文、诗歌入编《中国散文年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散文诗年选》《中国诗歌白皮书》《中国诗歌排行榜》等数十种选本。著有诗歌、散文集《诗藏》《落叶成土》等5部。获冰心散文奖、四川文学奖、首届中国西部散文奖等。多次担任四川文学奖等奖项评委,系四川省专家库专家。历任四川阿坝州作协主席、阿坝州文联专职副主席兼秘书长、《草地》主编、《四川文学》主编等职。现为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四川省诗歌学会副会长、四川省作协散文专委会副主任、互联星空中国书画院四川分院院长等职。
《诗藏》是诗人牛放献给藏地、藏族、藏民的一份精神厚礼,是地域性写作的重要收获。不但写出了一个民族独有的自然景观,而且写出了一个民族坚不可摧的精神信仰。阅读这部诗集始终伴有一种神圣感,具有一种直逼心灵的精神气息和感染力量,可以说诗人找到了一把能打开一个民族生命和心灵密码的钥匙。
这部诗集分为“最后的净土”、“最后的民族”、“最后的皈依”三部分, 各部分独立存在,但侧重点不同,“最后的净土”侧重于自然景观,“最后的民族”侧重于习俗风情,“最后的皈依”侧重于精神信仰。三部分之间又存在内在的联系,相互渗透,相互融合,相互支撑,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
在“最后的净土”中,诗人用浪漫而充满想象和情趣的笔调描绘了阿里、可可西里、雅鲁藏布江、诺日朗冰瀑、青海湖、纳木错、扎达土林、玛旁雍措、雪山、草原、森林等最能体现西藏地域特色的自然景观,诗人将自己的主观感受和审美体验自觉地融化到自然景观之中,将自然景观升华为心灵景观、人文景观,这样就比一般的山水诗更具情感色彩和精神内涵。《礼拜雅鲁藏布》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从喜马拉雅冰雪的喜悦里流来/需要多少朵雪花/才能看到雅鲁藏布的清澈/每一滴水/都是一朵雪莲的心事/只有诗歌才配倾听她的花语//问问雪山吧/怎样将一万年的寒冰/进化为一滴透明的蓝天/这是山歌无法抵达的高度呀/却依然追求最低的流向//请用佛陀的六字直言/把目光清洗干净/也把心情清洗干净/用五彩缤纷的朝霞送你淌出山门//雅鲁藏布/西藏能给你的只有干净的祝福/哪怕天下的水都已同流合污/也只有西藏的净土/才能对你的贞洁做最后的呵护//最高的冰/最低的水/雅鲁藏布/你的流淌/难道是对世界最后的超度
雅鲁藏布的源头是喜马拉雅的冰雪,这是与众江截然不同之处。把江水与雪花、雪莲联系起来,形象地抒写了雅鲁藏布冰清玉洁的形象和气质。“哪怕天下的水都已同流合污/也只有西藏的净土/才能对你的贞洁做最后的呵护”,这就是不为外物所动、不与世俗妥协的意志品质。如果没有西藏净土的呵护,也就没有雅鲁藏布的贞洁。水土唇齿相依,写圣水也就是写圣土,写圣土也就是写圣水。由最高的冰到最低的水,一路下来能一尘不染,“难道是对世界最后的超度”,使这条江的精神得已放大和升华。诗人怀着一颗朝圣般的心,远距离欣赏雅鲁藏布不为浮尘所染和超凡脱俗的大美。诗人眼中的雅鲁藏布是自然的江,更是精神的江,是精神象征和文化认同,有着发自内心的精神崇拜和虔诚的宗教情怀。
“最后的民族”中,诗人逼真而生动地抒写了青稞、磨坊、舞蹈、碉楼、日喀则漂流码头、康定情歌、黄河、牦牛、草原、牧歌、羊群、马蹄、寺院、二郎山、冷碛镇、 转经筒、转花节等最能体现民族风情和性格的元素和场景,古老的生活方式似乎受现代科技影响不大,足以看出一个民族文化的积淀和内心的从容淡定。
藏民以放牧为生,逐草而居。在《牧歌嘹亮》中写到:“选一处水草丰茂的草场/用帐房撑开天空/而羊群的移动/直接篡改了炊烟的方向……”。凸显高原的辽阔壮美。《黑河与牧人》写牧人把漫长的一生放在一条简单而漫长的路上,正是这个民族朴实单纯的生动写照,凸显出一个民族的生命意志和价值观念。藏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特别在秋收之后,他们喜欢用舞蹈庆祝丰收表达生命的喜悦,《秋收与舞蹈》就是这样的一首诗,可以感受到这个民族不为取悦于别人而存在,只是为信仰而自自然然地繁衍生息。
在“最后的皈依”中,诗人以无与伦比的虔诚重点写了布达拉宫、托林寺、萨迦北寺、朝圣者、宗咯巴大师、罗桑嘉措、第巴桑吉嘉措、仓央嘉措等承载着民族精神和信仰的建筑和人物。最有代表性的是《布达拉宫》:
没有谁可以站着来到这里/而真正跪下去的是心//佛,什么话也没说/连看一眼也没有/人却跪下去了/跪下去的人甚至没有认真想过/反正到了这里/心就站不起来//布达拉宫/在拉萨的土丘上/阳光可以不通过中介而直接照耀/布达拉宫/是信仰者朝拜的方向//不用细数台阶的数量/要进入布达拉宫/必须走完这些台阶/这是一条修行的梯子/菩萨没有说话/佛陀也没有说话/但是跪着进来的人/离开时心里都开满了莲花——牛放《布达拉宫》
在布达拉宫面前,狂妄无地自容,狰狞也会变得柔顺,心灵只有皈依。修辞是多余的,语言是苍白的。诗人没有陷入语言的挣扎之中,其睿智在于用朴实单纯的形式抒写朴实单纯的内容,表达朴实单纯的情感和思想,不但达到形式与内容的和谐统一,而且获得了别具一格的审美意味。
诗人仰望“以脚的名义将双手举过头顶/然后匍匐下去/让身体紧紧抱住大地”的朝圣者,发出掷地有声的感慨:“当你看懂了他们的匍匐/便会觉得轻率的站立是多么卑微/我没有理由不轻视/那些占据高处的尊者/更没有理由/不为我的虔诚充满敬意”。高与低是辩证的,轻率的高也会受到轻视,虔诚的低也会受到敬重。高处的墙头草随风左摇右摆,没有主心骨。这些朝圣者找到了精神的皈依,灵魂洋溢着无比的幸福。
品读《诗藏》,感到“最后”一词不是随便使用的,从中可以体味到诗人崇敬和忧患并存的复杂心态。毋庸置疑,近年来,诗歌中朴实单纯的东西越来越少了,越来越珍贵了,读者越来越容易被感动了。《诗藏》是诗人整个心灵拥抱一个民族后的感悟和情思,用与众不同的朴实单纯捍卫了一个民族的文化和灵魂。这本诗集的价值不仅仅是地理学和生态学方面的,还有社会学和伦理学方面的,其思想性在当代诗歌中是出类拔萃的,有骨感,有气场,有站位。
解读一部诗集,不能忽略其艺术上的特色,对《诗藏》而言,朴实单纯就是最大的特色。诗人最大限度地寻找与内容相适应的表现手法,比如《布达拉宫》,如果用花里胡哨的语言去写,与其庄重极不协调的。像《礼拜雅鲁藏布》,如果用平实的语言去写,结果一定会暗然失色。我们也不能忽略诗人在朴实单纯的基本格调下所作的艺术探索和努力,诗人的想象力使诗歌插上翅膀,使诗歌熠熠生辉,他的想象往往出其不意,而又贴近客观自然。意象扎实又灵动,比喻、拟人用得出神入化,把诗歌的境界提升到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好诗一般具有多种解读,使文本被不断地放大。《诗藏》恰恰相反,它的纯粹性决定了大多数诗歌不是在多个维度上展开,这与文本表现的内容与精神是一致的。自然景观的情绪化、人性化、宗教化,就像朝圣者只朝着一个方向行进一样,更能凸显信仰的执着和坚定。诗歌的路径是多种多样的,这种返璞归真同样可以写出好诗。从《诗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牛放的诗歌质朴不失高贵,单纯并不简单,情感的虔诚和精神的执著增强了文本的厚重和大气。他属于现实主义诗人,但又具有浪漫主义情怀,宗教式的情感使自然人性化,瑰丽的想象又使自然舞动飘逸起来。对自然的敏锐,对人性的洞察,对社会的深思水乳交融于一体,具有天人合一的哲学况味和超然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