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篱笆》作品点评（十六）

你要一个不少地还我
陈小玲
 
你的羊偷吃了我地里的秧苗
我没有说
扫你门前的雪用坏了我的扫帚
我不会计较
你拿走了我收割的镰刀，盛饭的勺
我再去集市上买
你搬走了我过冬的粮草
我照样会捱到春天
但是, 你拿走的那几个字
你要一个不少地还我
 
　　多年前我读到陈小玲一首诗，一直念念不忘。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在尘世里挣扎着，心有不甘又无奈。读到这首诗，我欣喜于她成熟后的平静，她的柔中有刚，她一如既往的执著。这首诗用第二人称和第一人称交错写成，处处形成对比，你与我在对比，你与你在对比，我与我在对比，对比之中形成张力，对比之中突出主旨，对比之中一切都明白了。这首诗叙述了五件事，前四件是一个性质，最后一件是另一个性质，前四件为后一件做铺垫，又形成对比。你事事不讲理，冒犯我、侵害我，我却不计较，表现得大度、克制、隐忍、宽容,有儒家的风范。你得寸进尺，不知廉耻。不仅拿我的物，还拿我的字，拿了什么字，没交待，留下了想象的余地。诗人毫不退让地写到“你要一个不少地还我”，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副绝不妥协的神态，摇身一变，变成了另一个自己。秧苗、扫帚、镰刀、勺、粮草与几个字谁重谁轻？在一般人看来，前者重于后者，但在诗人看来，却是后者重于前者，这种反差失衡正表现出超然物外的境界，灵魂大于物质的追求。这首诗从头到尾都在叙事，叙事中见人性见人格见胸怀见操守，情感蕴藏于叙事中，外表上波澜不惊，内心却翻江倒海，属于冷中有热的含蓄抒情。
 
　　陈小玲，女，网名丁香，湖南常德人，籍贯湖南省津市市白衣镇赵家堰。湖南省作协会员，常德市诗歌协会副主席。2005年开始，诗作发表于《诗刊》、《诗探索》、《湖南文学》、《诗选刊》、《飞天》、《新大陆》等各类刊物500余首。2009—2011年连续三年入选《诗选刊》中国女诗人专号。作品入选《2012年中国年度诗歌》、《2012年中国诗歌精选》、《2013年中国诗歌排行榜》、《2014年中国年度诗歌》等权威性年度选本。2011年11月出版个人诗集《孤单的草垛》。《诗刊》2014年1月下半月“银河”栏目头题重点推荐。创作理念是，为心灵而诗，为灵魂而歌。
 
 
在江南练习爱情
纯子
 
在江南，我们
可以去长亭外，练习
十八里相送。或者到乡野中
练习男耕女织。甚至
我们可以到桨声灯影的秦淮河
用江南丝竹，练习新婚别，
或者化蝶。如果
这些还不够，我们还可以
去寺庙，在烧香途中
或者在后花园
练习古代才子佳人的
一段巧遇，一见钟情后
互赠信物，我们不仅练习
私定终身，我们还可以
用一生的时间来练习，
举案齐眉。
 
　　纯子来太原领过上官军乐诗歌奖，生在南方更像北方人。她来了一次，就写出《在太原》。她的一组诗和我的一组诗发在同期的《上海诗人》上，诗与诗第一次见面。遗憾的是我在太原居住了三十多年，没写出一首像纯子这样好的诗，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再一个就是敏锐，这是成为一个诗人必备的条件，迟钝者难以发现感悟到诗意的东西。当我读到纯子的《在江南练习爱情》，想起了我写的《练习死亡》，死亡能练习吗？显然不能，但细想，生命就是通向死亡，生命的过程就是练习死亡的过程。爱情能练习吗？显然也不能，但纯子的练习，让我看到了一个江南女子对美好爱情的憧憬，这些想象来自中国的爱情故事，有东方式的含蓄、委婉、旖旎、忠贞、浪漫、自由、深情，特别是读到“用一生的时间来练习，/举案齐眉”，为这样朴实真挚的坚守而惊叹，这是一种传统的美，每个人都应该这样练习，尤其是那些见异思迁者。爱除了两情相悦外，还有责任和担当在内。
 
　　纯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组诗多次在《诗刊》《诗选刊》《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星星》《中国诗歌》《扬子江》《滇池》《飞天》《文学港》等刊物上发表，诗作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诗歌精选》《中国最佳诗歌》等多种选本。 曾获江苏青年诗人奖、第二届上官军乐诗歌奖提名奖、红高粱诗歌奖提名奖等奖项。
 
 
缺陷
白羽依
 
冬练三九  夏练三伏
多年以后  各种武功绝学已练得出神入化
我想  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了
 
想把自己历练成绝顶高手
却遭遇了瓶颈
卑躬屈膝  这个行走江湖的绝招
我总是不得要领
 
反反复复苦练无果
我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
媚骨  我一根也没有！
 
　　《缺陷》是白羽依组诗《人在江湖》中的一首。前两年她给我影响最深的一首诗是《今夜，我在乌镇等你》，是用吴越软语写成的情诗，我想石头读了她的这首诗也会被融化成水。没想到女诗人还会写出《人在江湖》这样充满阳刚之气的组诗。组诗中的《慧根》写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是败给了只会花拳绣腿的小人，原因是不会软功夫。《绝招》写在风口浪尖，悟得无欲才是绝招的哲理。《退隐》写在刀光剑影决然抽身，给江湖留下衣袂飘飘的背影。《缺陷》是组诗中的第二首，写武功练得出神入化，原以为没有什么可以难倒自己的了，不料遇到了瓶颈，原因是体内没有一根媚骨，没有学会卑躬屈膝这个绝招，感叹“我总是不得要领”，导致苦练无果。这首诗抓住了要害，直指江湖的陋习。这个缺陷也是长处，这个长处也是缺陷，缺陷与长处不是绝对的。江湖以义气为重，以平等为旗，以武功为立足之本，但事实上也存在不公平不合理。诗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借江湖隐射社会生态存在的问题，抒写知识分子人格之独立，不随波逐流、不苟且偷生、不迎合世俗的风骨和良知。这种缺陷越多，社会风气好转的可能性就越大，我们的民族就越有希望。
 
　　白羽依，网名翩翩风影，现居广东佛山。有诗歌、诗歌评论及声像作品等散见国内各文学刊物、文学网站及微信公众号。有诗歌入选《中国百年新诗经》等诗集。荣获《关雎爱情诗》2014年年度诗评奖、“大好河山”诗文联赋大赛暨徐霞客文学奖诗歌组银奖、“中国新诗百年”最具活力诗人奖、“和平崛起·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全国文学创作大赛”中华诗词奖银奖等奖项。《世界日报》《名家名作》《中国诗界》等报刊刊发了对她诗歌的评论。

 
咖啡
蔡小敏
 
许多年前，我喝上了瘾
后来为什么戒了
是听信了一些人的传说
它与我的小雀斑有关
那时，我爱美，爱得肤浅
以为没有瑕疵就是
现在，我依然爱美，也喝咖啡
至于小雀斑
已经交给爱它的人去爱了
 
　　这首诗写年轻时喝咖啡上了瘾，传说与小雀斑有关：“那时，我爱美，爱得肤浅/以为没有瑕疵就是”。嫁接出美学问题，内容的急转直下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诗意。因反思年轻时的肤浅，又戒掉了咖啡，貌离而神合。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对美的认知和追求发生了变化：“现在，我依然爱美，也喝咖啡”，变得通达自然。爱美的本性没有变，但不再是自我欣赏和迷恋，这个阶段的美学由外在升华为内在，由现象触及本质，喝咖啡无疑成了精神自由的朴素象征。“至于小雀斑/已经交给爱它的人去爱了”。后来者还会爱它，对美的感悟都要经历一个由表及里、循序渐进的深化过程。把咖啡写成美的探索，又隐藏着情感的微妙变化，不能不佩服诗人点石成金、曲径通幽的艺术功力。
 
　　蔡小敏，出版过个人散文集、诗集及诗合集多部。在《诗刊》《诗选刊》《诗潮》《诗歌月刊》《作品》《羊城晚报》等各级报刊发表过作品并入选过多个重要选本。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揭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4月5日  清明》
葛平
 
雨还在密云中忍着
我和儿子去往南垣山公墓
 
儿子向左，去祭他的爸爸
我向右，去祭我的爸爸
 
我和儿子都在对自己的爸爸说
“妈妈挺好的，你放心吧”
 
一忍再忍的雨，一触即下
儿子搂着我的肩膀说：
“我们都还有妈妈/一起去看外婆吧”
 
雨中，两个没了爸爸的孩子
一起去看妈妈、妈妈的妈妈。
 
　　写节日的诗，多为应景之作，概念化的居多，我对这类诗向来不看好。葛平这首写清明的诗独树一帜，不光有真情实感，写她与儿子同时各自去祭自己的爸爸，形成少见的复式结构，人物关系交织在一起，语感凝重，气氛悲壮，结尾又有了暖色，是一首写人性的经典之作。
 
　　葛平，1957年 12月生于四川雅安，祖籍山西介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90年代起在《诗刊》《人民文学》《北京文学》《诗歌月刊》《星星》诗刊、台湾《秋水》诗刊、《葡萄园》诗刊等发表作品。作品入选《天天诗历》《新世纪诗典》《汉诗三百首》等各种选本。曾获第四、五、七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等多个奖项。出版个人诗集《一个人的列车》《葛平短诗选》（中英文对照）《梦的雕像》三部。

 
糖
缎轻轻
 
那些吃糖的东西，一下一下咬着我
我几乎热泪盈眶
原来，我痛而不苦
 
　　郑镇西先生把这首诗解读为性爱诗，我认为没错，更不可大惊小怪。细细品味，确有性爱的味道，写出性爱的甜蜜、疯狂、激动和“痛而不苦”，可谓艺术上的独辟蹊径。如果仅仅理解为性爱，其局限性也是明显的。糖本是一个意象，解读为性爱，糖就隐喻女人。其实，糖可以象征一切甜蜜美好的东西。追求美好是人类的天性，咬不一定就是男女肢体动作。郑板桥不是写过“咬定青山不放松”吗？把这首诗解读为哲理诗更客观些，内涵也更广阔些。这首微诗，情感不微，意义不微，思想不微，才引起大家的共鸣和争鸣，这是经典作品才有的待遇，那些一眼看到底的诗好不到哪里去。这首诗虽具有经典意味，但还称不上经典，因为最关键的意象糖与咬搭配不当，也不会有痛的感觉。如果把糖换成甘蔗，效果可能就大不一样了。
 
　　缎轻轻，原名王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参加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第七届“十月诗会”。出版现代诗集《心如猎犬》（2018中国青年出版社）。2023年出版中国首部“唐诗宋词元曲”系列儿童小说《糯米寻唐记》《糯米游宋记》《糯米戏元记》（人民文学出版社 天天出版社）。

 
 雪天飞来一只鸟
 依美

这只鸟从对面飞来
茫茫之中，忽然在露台多了一个小黑点
它是雪天的黑玫瑰
它神秘，魔幻，个性独立
那一刻，我就这样认为

那一刻，我的情绪是高昂的
它是一束独一无二的火焰，它点燃了我
仿佛我有一种爱是在茫茫大雪中

可这只鸟一声也没有叫出来
我看它时，好像它也盯着我
它的眼神，有一种像说又说不出的感觉
就像在某个时候，我看待这个尘世
   
　　依美的诗朴素纯朴，读起来也清爽，但一点也不简单，浓浓的诗意来源于她微妙又贴近灵魂的直觉，这种直觉在引领着她迈向精神的高地。这首诗只写了雪天飞来一只鸟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但写得生动深刻。把鸟比作黑玫瑰，第一次读到这样的比喻，为诗人的想象和创造力惊叹。诗人为什么喜欢这只鸟呢？“它神秘，魔幻，个性独立”。诗人不是庸常之人，有她的美学追求。“那一刻，我就这样认为”，是诗人个性化的感悟和主观判断。这只鸟从雪天飞来干什么？诗人没有给出答案，留下了悬念。如果给出答案，诗的生命也就结束了。诗人又把这只鸟比作“一束独一无二的火焰”，说自己高昂的情绪是被它点燃的，产生了“仿佛我有一种爱是在茫茫大雪中”的幻觉。大雪不再是寒冷的代名词，成了爱的催化剂，因情感的渗透境界迅猛得到提升。这只鸟在诗人眼中好像就是为爱而来，但它“一声也没有叫出来”，叫出来反而没情趣，“此时无声胜有声”。“我看它时，好像它也盯着我/它的眼神，有一种像说又说不出的感觉”。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这只鸟有很多话要说，是什么话可以意会，但结果没有说出来，欲说还休。诗人巧妙地把这种情境和感觉转移到自己与尘世的关系上来，突破了局促的现场感，进一步拓展了诗意。诗歌如果把话说完，一定不是一首好诗。依美的诗总是留有余地让读者去回想思索，就像美酒饮在半醉、好花看在半开一样。依美的诗表面上看不深奥，不难懂，但真正读懂她的诗并不容易，需要深厚的艺术修养和对生活的敏锐，如果走马观花地读一遍，将会漏掉很多旖旎的风景。
 
　　依美，河北张家口人。现居河南郑州，写诗多年，偶尔获奖，作品散见于国内诗歌刊物，有作品收录诗歌选本，部分作品被海外翻译。
 
 
想你时
冰虹

想你时
我变得模糊动人
格外像一个幻影
也是你悠远飘渺的影
如寂寞的花
香飘无痕却漫卷诗书
想你时
我也是你的画中人
在云烟飘忽处
与星 月 夜有关
与望不穿的秋水有关
 
　　冰虹的诗有冰清玉洁、一尘不染之美。她以系列虹的意象诗引起诗坛同仁的侧目惊叹，高占祥、张清华、桑恒昌、李存葆、汪剑钊等文坛大咖纷纷撰文给以好评。一个诗人没有拿手戏，只能淹没于庸常之中。一个诗人如众星捧月般亮相之后，有的很快就暗淡下来，有的却越来越亮，冰虹就是越来越亮的其中之一。她的系列虹诗，完成了她成为一个诗人里程碑式的作品，就是虹之外的作品，同样光芒四射。《想你时》一看题目就明白是爱情诗，这样的内容很难写出新意，下笔就容易重蹈别人的覆辙。冰虹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一个诗人的胆略和智慧。她独辟蹊径，写得春光荡漾。在这首诗中，最大限度地展现了女诗人的敏锐和想象，微妙的感觉把她引领到爱情的巅峰。诗中的你始终没有出场，诗人高明就高明在没有具体写这个人，而是通过我的幻觉来烘托你的高大和重要。想你时，我就不再是我，真实的我变得模糊不清，就像你的一个影子，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我，为你而心跳，为你而动。有被你融化的感觉，有成仙的感觉，这时的我更显柔情妩媚。诗人把自己比喻为寂寞的花，因你身处遥远之地，我纵有花容，也无人欣赏，寂寞也就难免。我的花香飘得很远，但不知你闻到没有？诗人担忧的是距离的阻隔，表现出女诗人细腻委婉的情致。花香虽没有在空中留下一丝痕迹，但熏染着一个女子的漫卷诗书。这样的女子，像隐身于《诗经》中的某个角落，怀想着尘世一段缱绻的爱情。结尾透漏出你是一位画家，我在诗中想你，你在画中想我，心有灵犀一点通。虽在“在云烟飘忽处”，但“与星 月 夜有关/与望不穿的秋水有关”。星与月照亮了夜晚的思念，但秋水就是望不穿，爱情有了神秘之感，多么纯洁的爱情，多么凄美的爱情。画也许只是一个隐喻，一个情境。冰虹的诗语言很淡，情感很浓。意象很美，意境很深。她的诗能把读者的心紧紧抓住，一读就会陷入她圣洁的情感世界，这大概就是她诗歌的魅力吧。

　　冰虹，中国作协会员，山东省青年诗人协会理事，济宁市作协副主席，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导师，曲阜师范大学琅嬛诗社名誉社长。是世界诗人大会铜奖得主、刘勰奖得主等，作品入围鲁迅文学奖。多次应邀参加世界诗人大会、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俄罗斯汉语年诗歌节等极具影响力的大型诗歌活动，被文化部授予“对外文化友好使者”称号，被《时代人物》评为腾飞中国最具影响力年度人物。

 
大白梨
冯冯
 
我把削好皮的苹果
递给穿病号服的母亲
她说我不吃大白梨
就为了你们
我偷了公家的大白梨
挨批被开除
她瞪了我一眼
又说
这件事过去四十多年了
公家都忘了
你怎么还记得 
 
　　为生病的母亲削一个苹果，却削出了一首痛苦的诗。按说母亲为女儿的孝心感到幸福才对，诗意就出在遭到母亲不冷不热的拒绝。“她说我不吃大白梨”，明明是苹果，怎么成了大白梨呢？从外形上看，苹果削皮后，确实像梨，更反应了母亲心理的敏感和脆弱。为什么不吃大白梨呢？忌口？对女儿有意见？都不是。原来是触碰到她的伤口。在饥饿的时代，出于亲情，偷了公家的大白梨，结果“挨批被开除”很悲催。想到这”她瞪了我一眼“，情绪马上恶化，又说“这件事过去四十多年了/公家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一对比式的反问，使诗意急转直下，波澜又陡起。事实上，女儿只记得母亲的病，母亲却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历史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如此巨大。母亲现在的病是否与过去有关，我们不得而知，但母亲的神经质本身也是一种病，这种病是历史的后遗症。大白梨不但治愈不了，还会加重，从而引发我们对历史深刻的反思。写历史，容易陷入空洞，冯冯这首诗从一个小人物的一个小细节再现逝去的历史，角度选得好，既生动，又深刻，达到一般口语诗难以达到的高度。
 
　　冯冯，本名封艳，回族，吉林省吉林市人，祖籍山西大同。毕业于吉林财经大学。诗歌见《作家》《民族文学》《诗潮》《扬子江诗刊》《诗选刊》《草堂》《中国诗歌》等，获第五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提名奖，第六届公木文学奖等，著有诗集《灵舞》《我们的第一声啼哭不带一丝尘埃》，《小诗界》执行主编。

 
碎陶片
张海梅
 
若干年后，依然欣赏
你一波三折的曲线和黑白相间的肌理
沉潜在窑洞千年
时旺时弱的火焰从未熄灭
 
你我都有被铸魂、断裂的痕迹
相望于俗世，碎落
仍然至真、至纯、至美
 
　　伤感之人在“碎陶片”面前会生出遗憾和惋惜之情，诗人海梅却想象到“一波三折的曲线和黑白相间的肌理”，并幻化出摇曳而从未熄灭的火焰，其丰富的想象力、辽远的时空感、燃烧的激情和独特的审美让人震撼。当我读到“你我都有被铸魂、断裂的痕迹”时，情不自禁地称赞这是诗中之诗。世俗之人时时处处以物为大，清高文人羞于谈物，海梅却大大方方地写物，倾注了信仰般的情感，达到了物我合一的神圣境界，透出一种高雅和风范。读懂这首诗必须读懂“铸魂”和“断裂”这两个关键词。陶器在烧制的过程不就是在“铸魂”吗？火焰不就是灵魂的舞蹈吗？只有诗人才能想到陶器是有灵魂的。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碎陶片”不就是陶器“断裂的痕迹”吗？充满了无言的疼痛。诗人对物的描写准确客观，又深入骨髓。渗透在物中的情感使诗意升华到精神的高度。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来说，我们不就像陶器一样在经受考验的人生过程中不断地“铸魂”吗？如果没有灵魂，我们不是一堆烂泥无异于酒囊饭袋和行尸走肉吗？人是灵与肉的结合，作为物质存在方式的身体，最后不是也会灰飞烟灭吗？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改变，但“相望于俗世”，那“至真、至纯、至美”的魂永远不会“碎裂”，精神的完整与永恒就在这里。《碎陶片》既是一首身体之诗，也是一首灵魂之诗，与下半身的本能宣泄有本质的区别，与凌空高蹈的虚无之诗也截然不同，这是一首带有生命之殇的精神之诗，带有疼痛的幸福之诗。
 
　　张海梅，山东省作协会员、齐河县作协副主席。诗作发于《诗潮》《四川文学》《山东文学》《流派》等海内外多家刊物，并在全国征文大赛中多次获奖。诗作连续多年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中国诗歌排行榜》《诗歌年选》《齐鲁文学作品年展》《山东诗歌年鉴》《湖南诗歌年选》《中国实力诗人诗选》《海内外华语诗人自选诗2019》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世界小于瞳孔》、诗合集《风行四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