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外四首）

键盘天天黑着个脸
她不喜欢显示器的善变
她住在我屋子里，生着闷气
桌子和椅子也住在我屋子里
床，特别是床
占居了我的半个屋子
静默中，我的世界
为此支离破碎
窗子，还好些
站在两个世界的中间
给了书一些喘息的机会
书张着口，她的哮喘
很是危险
一如桌子、椅子、床
一如那扇关闭的门
很是危险，我在想
这间屋子，还是不呆为好
为此，我站在屋外
远远的，望屋兴叹


◇好戏

我在戏台前，抹泪
没想到会哭得这样历害
我在戏台前，顿足
没想到，从来不笑的人
会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在戏台前，静默
从没有像这样，陷入思考
我不哭、也不笑
想蒙混过去算了
难得糊涂
早就坚壁清野
活着，成了妥协的借口
我在想，生而为角
要不要再演
演那坟茔上的尘烟


◇陈姐

陈姐为母亲而来
陈姐来时，怀揣着一件内衣
她展开给我看，分明有只
红色暗花的蝴蝶
从瓮中飞起，然后，附着在窗上
扇动的翅膀，扬起的星光
落满陈姐厚厚的镜片
酷似母亲的遗愿

陈姐为父亲而来
陈姐来时，携带着一叠信笺
发黄的纸页，像秋风扫落的
残荷，碎裂的筋骨
划刻着戈壁的穹苍
在空洞的缝隙中，落下病根
照片里父亲与儿子
身高，气质，长相
让满怀愧疚的母亲
泣泪涟涟

陈姐为母亲而来，
陈姐来时，封装了一缕青丝
青丝蜷缩在透明的小袋
像还童的宫体，脐带绕颈
托生下辈子，与父亲
紧紧相依
这份情深了再深
从没有见过父亲的
陈姐，为父亲而来
上次来没见到父亲
这次来，依旧没有见到父亲

而我，在这弥漫深情的往来中
一日里，穿越了生死
一念间，阅尽了人世


◇天堂

将一百多斤的大理石
封在上面，没有字
有龙鳞云，有四脚朝天的鼎
这是衣冠冢，骸骨散失
有限的遗物塞进了无尽的思念

一桶水，一块毛巾
我们各忙各的，谁也没打扰谁
我们给大理石沐浴
算是推陈出新，脱胎换骨
我的沉默与沈哥的无语
极其相似，晨光中
桶里的水与流云，极其相似
还有那块毛巾
在水笼头下如何洗，都与蓝天
极其相似，大理石与脸
极其相似，这个叫龙山陵园的地方
和人间，极其相似
陈姐说，相聚在天堂
即然是相聚，进出就很平常


◇沈哥

沈哥是判官
沈哥是大城市中院的判官
生和死
舍和离
全在一念之间

沈哥，一辈子与法条相伴
国字脸，八字步
一双剑眉，不怒自威

见到他时，相握的手
定格在空间
一如落入网状的庭院
一块手抓羊肉浸泡了奶酒

沈哥有一桩心事
沈哥的心事就是陈姐的心事
我看出来了
他们文武双全

说来也怪，沈哥的老丈人
也是法官，那是1949年的秋天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
作为法官，和陈姐的婚事
险些黄了，差点就掰
陈姐是学法的，七七届
母亲为此，又喜又悲
自那以后，如阴晴圆缺的明月

不是冤家不聚头
凡事就是轮回
龙山陵园和上海
四千三百公里的长天
沈哥舒了口气
闲云野鹤，已然翩跹
长眠瀚海的孤魂，有了儿孙的祭奠

2025.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