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旧鞋的悲剧意味

　　鞋子与衣服一样，是人们须臾难离的物品。人的一生，不知要穿多少双新鞋，也不知要扔掉多少双旧鞋。鞋子一生与主人相伴，跋涉万水千山，历尽千辛万苦，但只可与主人共苦，却不能同甘。老了旧了，或款式落伍了，一扔了之，得不到主人半点惋惜。因此，相较于衣服，鞋子更多了一层悲剧色彩。在实用性的基础上，鞋子又多了一些人文内涵，成为一个文化符号。

　　对于鞋子的悲剧性，相信没有多少人会去留意;更不会有多少人在感觉到鞋子带给自己温暖和舒适之外，有意识地发掘旧鞋所蕴含的思想意义，或哲学意义。

　　李唱白不同于常人之处就在于，对于穿过的旧鞋子，不是扔了，而是像审视一位旧友一样，对床下角落里的一双旧鞋投射了别样的目光，并从中发现了别样的诗意，并用别致而洗练的语言，将其升华为一首别有意味的好诗。尤其结尾鞋子之间的对话，颇有魔幻现实主义意味，引人遐思。

　　《一双旧鞋》首段就为旧鞋的命运定了性。当它还是光鲜铮亮的新鞋时，为主人增光添彩，并陪伴它的主人不知走过了多少或是平坦宽阔的阳光大道，或是山重水复的羊肠小道。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离开了鞋，赤脚的人们将寸步难行，更不用说抵达梦想的远方。在与路不断的摩擦中，鞋一天天旧了，破了，最终的归宿要么是垃圾堆，要么是床下黑暗的角落

　　一旦停止了前行的脚步，左鞋和右鞋谁走在前，谁走在后，都不重要，并且毫无意义了。唯一不可更改的是其左鞋与右鞋的的形状，也不能调换位置。反穿鞋的滋味，脚知道。诗人打了个有趣的比方：“只有左右像性别一样/不可更改”。

　　尽管现在的医学已经发达到可以随意改变人的性别，但变了性的男女其实很大程度只是外形上的变化，生理的，心理的、情感的等一些内在的东西恐怕一时很难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甚至一生都难以改变。

　　鞋子莫不如此。这就注定了可怜的鞋子只能一生苦守着一只脚，跟随主人奔波一生。

　　让我们的目光重新回到诗人的这双鞋上。这是一双严重受损的鞋，带有明显的人生负重和情感记忆，这双鞋也因此具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因为老了，旧了，基本无用了，所以“我”也懒得再去打理它，只是偶尔穿上它回老家走走，但却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岁月。人生不可逆转，鞋子的命运同样也不可逆转。

　　有趣的是，这双鞋子并非普通的鞋子，不甘心逆来顺受，也不甘心一生就这样糊里糊涂被葬送。在那个床下黑暗的角落里(暗喻某种人生境遇)，它们开始对到底是路损害了鞋，还是鞋伤害了路发生了争论，并对自己命运的提出质疑，颇有魔幻现实主义的意味，读来让人莞尔的同时，可能还会得到一些人生的启迪。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这句话的大意是说，用我的观点、立场、方法看待或处理事物，所以万物都带上了我的主观思想情感。此话用在李唱白的《一双旧鞋》上，确实恰如其分。在该诗中，鞋子被人格化，有了人的思想和情感，对自己命运的反思。这是诗人移情于物的结果，物因此有了我的色彩，用鞋子替我思考，替我发问，从而替我将人生的况味和经验提炼出来，升华为诗。文学即人学。一切文学作品的终极目的都是为揭示人物命运服务的。诗人深谙此道，敏锐地抓住旧鞋的遭遇与某一类人命运的相似点，有机整合，表面似在写鞋，实则在写人，并托物言志，借物抒怀，巧妙地借一双旧鞋之口，揭示了某些社会现实和人生状态，情感沉郁，思想深邃，从而引发了读者的强烈共鸣。

　　细加揣摩，感觉尾节鞋子的对话有些唐突，左鞋和右鞋的话意思有些类似，语言及诗意还有进一步提炼和拓展的空间。

一双旧鞋
文/李唱白
 
一双旧鞋  
在床下的角落里，像是一段
停下来的时光，谁前谁后
已不重要，只有左右像性别一样
不可更改
 
右鞋的后跟，明显薄了许多
是我负重的右肩倾斜的结果
左脚前一个破洞，是前年父亲下葬的那天
跪拜乡亲时留下的
 
我没有想过去清洗，也不想去缝补
更没有想过把它扔掉
穿上它 ， 还可以回老家走走
却再也不能回到旧时光
 
一天夜里，我听到那两只鞋子在说话
右：你说是我们鞋子搞坏了路
还是路，弄坏了我们鞋
左：你只看到路被我们整出了坑
可你不会清楚它又磨坏了我们多少双鞋
     
2013.0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