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克诗歌十首

现代诗朗诵会 

迪斯科再迪斯一些
男的女的便诗人起来
翅羽本来栖息在洁白的台布上
怪鸟们噗噗飞出雀巢
待所有的耳朵塞满意象
一个很年轻的家伙满不在乎上台呕吐
呕出烂鞋子手榴弹
胖的瘦的手指开始指指点点
说这种人尽管看上去弗洛
其实并不伊德
这时一百米远的地方
个体户们津津有味啃着鸭腿
关于诗他们只隐隐约约听说
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清平乐

                        1986年

某种状态

钢盔和迷彩服上的弹洞
张大嘴巴合唱：
让世界充满爱。
蝴蝶咬破庄周的梦境，
落在康定斯基的花朵上，
一只死去的眼睛盈动泪水。
红蝙蝠黄蝙蝠优美了二十岁的
夏天，六月的少女很鸽子。
慈父给爱子买了一副玩具手铐。
酒窝布下生命的陷阱。
慈善机构为筹集残疾人福利基金，
举办惊心动魄的拳击比赛
红地毯上的踢踏舞，
噼叭噼叭踩着乡间音乐的节拍。
艺术家争论孤独气氛热烈。

                        1987年


观察河流的几种方式 

河流被切开脉管
温柔的依然是水
水以任何一种方式流动
平静或咆哮
都摆脱不了岸
摆脱不了泥土和石头
岸外有岸，就像山外有山
冷静得不动声色
不仅仅女人是水
男人有时也是水，随波逐流
而人类的精神
才是水的本质
最柔软的东西无法伤害

                    1989年

热爱

打开钢琴，一排洁白的牙齿闪亮
音乐开口说话

打开钢琴
我看见十个小矮人骑一匹斑马奔跑
缕缕浓云在大海的银浪上翻滚

一条条黑皮鞭下羊羔咩咩地叫
雪地里一只只乌鸫眨动眼睛

摇摇晃晃的企鹅，一分为二
胸和背泾渭分明
生命是一个整体

打开钢琴
曹植来回踱着七步
黑夜与白昼，一寸一寸转换

              1994年2月24日


听朋友谈西藏

那是地球最高的地方
圣山下是泉水
圣山上是蓝天

那里没有时间
人生其他阶段没有分别
只区分成人  童年

只要是成人  就可以和任何一个成人
相恋  甚至和九个成人相恋
那里没有婚姻的刀子
能把爱情割断

那里每一颗石头都有灵魂
每一棵草都能长成仙子

那里是一个女孩曾唱过的歌
清澈的湖泊是眼泪
滴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2001年8月22日


额尔古纳的白杨

秋风掀翻了天空的陶罐
泼洒下斑斓的油漆
在额尔古纳湿地上
那黄皮肤的叶子
风一吹就响了——
曾经姿色丰腴，现在
仍湿漉漉地盛着淡绿的春天
并且第一个把冬的残枝凝望

它依旧不知疲倦
在一种明艳的辉煌中
那来不及被暴风雪掳走的果实
躺在泥土里，响着轻微的鼾声
它听见了自己的前世
像一个小妇人沉醉于今生
的幸福，满脸绯红

           2007.10.7.


春日寻油菜花不遇
  
天真烂漫的笑脸，一朵挨一朵
着青衣的野孩子
在浩瀚春风中手挽手
它们与小春天同龄
是谁泼洒这金灿灿的油彩？
比梵高疯狂的黄色更恣意妄为

说起植物中我的同胞
你的脸也叠印出万丛笑意
如同来到黄金海岸
我眼前浮现万倾波涛
任性逍遥春意漾到了天边
突然裸露的田野割伤眼帘
原来油菜花爽约了，都被四月喊走了

疲倦的人儿，等待着刷新
荒凉的心田
一晃眼，恍愡是贵妃
仿佛一枝红艳的大唐伸延过来
那五瓣的盛世，耸得多高贵
不为武媚娘折腰的牡丹仙子
裹挟前世今生的妩媚
花非花时非时
我也非陈子昂，公元二零一四年的东莞
更迭着的洛阳的繁华
多想也登旗峰山放歌
天地的大美
如今被一株牡丹盖下去了

                     2014.


人并不比鱼的记忆更长久

塔吊的廊桥前端
悬挂一张渔网
日升月落，它一次次交替沉降

固定在哪儿，从未挪开
鱼不长记性，一尾尾接踵而来
鱼总是快乐的，哪怕听见悲痛的尖叫
它的记忆只有七秒

世界是一张更可怕的互联网
人粘在网上，却不挣扎
像一只亢奋的蜘蛛忙不迭吐丝
风暴呼喊，每一滴水都是滔天巨浪
狂潮也未让他偃旗息鼓
当波涛退去，只剩几颗泡沫
之前为之激动的事物
都不会泛起一丝涟漪

                  2020 .6.8

 惠安石匠

一凿，一凿
削石头的皮，切岩石多余的肉
石屑像潮水一层层退去
不知道要凿多少星星，才能修正一张生命的脸谱

青石的筋裸露，白月升起
花岗岩显现肌肉的纹理
肋骨湖青峰白，一次次镀亮惠安的天空

一硺，一硺
一步一莲花，芬芳朵朵
戾气和俗尘随风散去，暗合了时光的轻

狮子，麒麟，貔貅，大象
马，老虎和猪
哪怕一只螳螂一尾枯叶
每一颗石头的心性里醒着佛陀

一凿，一硺，当石头已成传说
蜕去肉体凡胎
挣脱的也是他自己的皮囊
石匠的魂，盈盈如皓月

                2020.12.28.


涠洲岛怀古

当年汤显祖登临石螺口火山岩
阳江犹热，月亮湾海水清凉

万历戏圣 ，头顶闪闪星河白
脚下海蚀洞盈盈烟雾黄
都不敌他投入珠池的辽长身影

此时庙堂己远，鳄鱼山
犹如一头爬行入海的肉食动物
令他记起朝廷有威风之臣
感念廉州无饿虎之吏 
微微起伏的地表
覆盖厚厚的紫红色玄武岩
像渐次拉开的大幕
他的大戏正在上演，海天之间
明孔暗流波汹浪涌
五彩滩祼露大片大片的斑澜

五百年后，又一世纪伟人
心不老聊发少年狂，逐级登阶
览天主教堂，灯塔，炮台，观海阁
逛水帘洞，游海蚀柱，海蚀墩
杨振宁携翁帆到此
再度上演牡丹亭
曾发生了数以百次火山喷发的
岛屿。在心头暴喷
令三亿年以前的大陆架
再浮沉了一次 
而今，我辈重游，气亦如虹玉迥
影更似烛银长
如此，浮生出太荒
找到了原来的火山口

            2023.0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