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诗抄

1/昆明湖之黄昏

黄昏时，太阳离西山只有一尺高
喷下来的光却有万丈
均匀的铺满湖面
风有二级、每寸水都在奔袭
少有的流速、有山洪之态
水比风快了十倍
这些水、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
循环往复、在园中打转
你挤我、我挤着你
挤来挤去、挤成彼此
挤成另外的一波
挤回自己
四周那些砌成长堤的石条、石块
以它们的坚硬如铁
紧紧搂抱着柔软的水
让水发疯
这些水、一时还出不了石堤
或根本不想出去
这里、每一滴水都高贵无比
一出堤就是俗水、野水

曾在湖边指点江山
又种桑养蚕的人
就躲在波光里、虽是夕阳西下
却能发出如针之光
如光之恨、如光之爱
不甘熄灭
水使出浑身解数昭示天下
决不会离开

满湖的波幻、满湖的兴衰
就不知主人是哪一浪、哪一朵
这个涵虚的黄昏
每一滴水都有一颗金心
一顶金皇冠
适合老太太出场、登基
只是再无人喊万岁
喊也是水

2/南锣鼓巷书店夜话

好多时间在此停留
在此走失

好多时间在此回归
在此拥有

好多好书在此等候
故事在此延续

好多智慧在此绽放
迷雾在此消散

好多书香在此弥漫
圣贤在此复活

好多次出南锣鼓巷站C口
在此停留、神游

有时片刻
有时半日、一日

不管呆多久
立马心安

在乎这家书店
胜过南锣鼓巷

房子不变、咖啡厅也在
书不见了

新挂的许多皇家衣物
与我无关

那么长的街那么大的房子
容不下一本书

怀念一家朴实无华的书店
像怀念一位亲人

一个人坐在咖啡厅外
临时的长廊又长了许多

我一面听头上的蓝天
一面听无言的房子

仿佛有翻书声飘来
有落叶鸣响

3/达芬奇画中的圣杰罗姆

第一个把《圣经》变成拉丁文
去其霉菌、尘埃
为其疗伤补残
让《圣经》康复的人是你
圣杰罗姆

你独坐旷野、荒芜
以一块石头击打自己
砸全身的皮肉
每天砸、从早到晚砸
不停地砸
砸得皮开肉绽、活血淋淋
砸得皮包骨头
砸出铁骨一身
你用一块石头苦修金身
《圣经》也向你致敬

达芬奇看在眼里
疼在心里
让你住进他的一幅画里
让一头猛狮像乖猫一样陪伴你
虽然分分秒秒举着石头
却再也不用砸自己

多少人画你、写你
都成烟云
为何、这画中的你
铭刻我心

4/河畔夜话

像这条河流一样平躺着
躺在华北平原偏北
像水一样平
纸一样薄

并不浸泡于水
只浸泡于阳光与秋风
可有一滴水的肤浅
一河水的渊博

让一次秋日的浸泡、浮起
赐予一滴水的轻功
可腾空而起
可静止、滴落

当我站起来的时候
万物就矮了许多
当然、天地并没有改变
只是换了一种姿态

5/白杨树之书

一个冬天怀胎
一个春天出芽、成形、光鲜
夏日荫蔽天下
一树稠密而高贵的叶子
昨天掉了一半
今天掉了昨天的一半
也许更多
一年的叶子就所剩无几了

一片英俊潇洒的白杨林
忽然间就脱光了衣裳
赤裸裸地站在河岸
有点不雅、有些羞涩
一起相向无语
或欲言又止

绿了大半年的叶子
瞬息之间、皆白
不说白得像雪是虚伪的
太阳和树一般高时
平射过来的阳光也是白的
说金色是虚伪的
白杨树从脚底白上了枝梢
深深的往上扎
天也扎疼了
而这，来得突兀了些
也许白杨树是对的
那漫天雪花飘来的时候
灵魂就回归了
只是白杨树实在太光滑
太陡峭了
没有几片雪花站得稳
而圣洁是足够的

6/秋之旷野书

眼前都是无边的林木
绿叶、黄叶、落叶
今日无风、风与万物同静止
万物都是真实的呈现
为了去往冬天
每一种草木都在渐变、轻装
秋天的每叶色变、草黄
一片落叶一段传奇
它们带走许多晦涩的文字
又飘来精彩的篇章
一个人的内心也随之色彩斑斓
又变幻莫测
时不时想飘起来
仿佛叶子就是思想的翅膀
总想提前飞翔
又按兵不动

若是大风来袭
没有一种植物会纹丝不动
也没有一只野物会浪静如初
万物一反常态疯狂起来
大自然成了漩涡式的舞场
没有一个舞者的舞姿属于自己
许多草木被折腰
许多坚守被推倒
无论风大风小
每片叶子都是一种命运
而每只蜜蜂、泥土的小虫
都是地球的子嗣
总是大风无助
小风无恙、有时又尽享
风之恩典

7/残荷之书

秋后、围观荷塘的人散去了
也罕见摄影者
秋荷正在干瘪之中
已是枯不堪言
有人回忆她们的美貌
有人于一场荣华大餐之后
将其忘于尘埃
偶尔经过荷塘的人
也不屑一顾
好色的目光不再投向一场残席

关于荷花、我还有一次壮举
近日、我用内心的语言
为两朵绽放于枯黄的荷花上色
让其鲜亮如春
这用尽生命余力擦亮秋天的美人
得到了诗的奖赏
之后、也不得不告别神坛
化妖艳为污泥
而这并未削减其诗的锋芒

我再次来此凝视
不是寻找奇迹再度发生
也不是祈求再绽几朵春夏的华贵
只为凋零而来
为其招魂而来
而我不是巫师
殊不知就在这片冒似没落的荷池
许多新画已经挂出

于我，眼下的枯荷
比昨天的鲜艳深刻了不少
此时注目的人
正在享受智慧之宴
精神之食
大地之上多了一位思想者
我是有备而来、有达尔文的眼光
也有达芬奇的草图
做了一个春天加一个夏天的准备
就为审视这一池秋天的哲学

不能不昭示众仙
有两片荷叶化为了两种动物
它们在此靠近、交谈、亲吻
互相聆听彼此隔世的颤音
有风时、还会互相抚摸
一步步拟人化
此物、古怪而可爱
栩栩如生的姿态
是如此真切的呈现
地球上还不曾出现过

若有耐心呆上一日一夜
像个钓者、把视线都放出去
定会钓出每片枯叶、每条枝干的差异
与构图之怪异
许多时间不是让你惊诧
就是让你沉思
这哪里是一片残荷
分明就是一塘生命科学的道具

8/宫门口胡同书

离故宫不远
故宫的西侧门西行不远
有一条枯瘦的胡同
曰：宫门口胡同

宫里的事全然不知
偶尔随风流出消息
都是胡同的要闻
滿胡同飞

白塔寺的白塔站在中间
顶着大大的华盖
与北海的白塔互望
目光也是白的

在这六朝古都
有两座白塔真好
即使雾霾中见到他们
内心也会干净

檐上的南瓜藤蔓已在枯萎
仍开出佛性的花
两只大大的南瓜坐在檐口
像极了佛祖的叠影

在宫门口胡同慢步
亲近宫外的秋天
有佛光悄然飞下人间
老槐树、来者不拒

9/今日葵花

向日葵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前、向上
一排一排往上站、直上山顶
一棵向日葵举着一盘葵花
一座山举起一山葵花
一山灼人的笑脸
从山脚一路笑上去、唱上去
一幕喜剧开始了大合唱
如此多的笑脸
没完没了的唱着、笑着
仿佛全人类从此无灾无难
只有喜事连连
仿佛所有战事都已和解
世界大同已来临

每只蜜蜂都深情而来
把歌子送进葵花、送进花蕊
蜜蜂含着歌子采花粉
哼着歌子来去
这世外桃源的主人
大大的葵叶上也积满了花粉
花粉太多了、蜜蜂太少了
怎么也采不完、背不起
每个来看葵花的人
都要看蜜蜂
蜜蜂也有生动的笑脸
每张笑脸都消去了阴云
与八辈子愁容
就像初升的太阳
今天、天上没有太阳
只有地上万万朵

10/来广营村记

开始叫蓝营
后面叫来营
再后来、叫来广营
那些箭矢穿梭的时间里
一定出了个结吧
也许是地名自身的进化
最不该进化的是地名
地名一变、祖人就找不到家了
后人也寻不到根了

来广营、一个变异的村名
与村庄无关、与村民无关
与鸡犬之音无关
与皇家有关、与猎枪有关
与城市有关
与尔虞我诈有关

蓝营是皇家打猎场
野物在此拼命的生长
符合皇帝的味口
奔跑的速度
总比子弹的飞速慢一秒
栽倒在枪声下溅起一阵欢呼
旷野听到万岁之声
被皇帝吃了是光荣的
这里的野物对皇家有恩
于己有泪

蓝营也是皇家的练兵场
练出来的官兵夺取了天下
也葬送了天下
来广营叫到今天还在叫
村庄叫没了
野物与皇家军也叫没了
叫出楼笋丛生、尾气如烟
来广营、来的是一座城
城坐皇家猎场
也坐练兵场
等待猎物出没
坐收渔利

11/十月二十二日过南阳

一到南阳就大雾弥漫
大雾让南阳失踪
广袤的江山严重缩水
风景不过十米
还是朦胧的

两边飞跑的影子都是草船吧
一艘接一艘、一波咬一波
这鬼魅的南阳
今天、适合借箭

只是草船不在水上
载不起那么多箭
如果一直雾上长江
那就有戏

即使长江也雾着
曹公又未必还会上当
诸葛亮上次借了那么多箭
也没射倒曹操

写到这里雾就散了
窗外都是新耕的土地
村庄冒出了蒸气
仿佛有股火药味

12/山中夜话

随便一块石头
可打坐一生
随便一朵小花
可依恋一辈子
随便一句鸟语
可鬼迷心窍
随便说出一个字
可感天动地
说出恶、亦是善
说出恨、亦是爱

泉水从哪里冒出来
向何而去
为何匆忙、奔流不息
白云苦思冥想
也无答案
每颗石头都藏有水
每滴水都可击穿石头
每滴都兴奋不已

花开无穷尽、无季节
再造一个地球也开不尽
水流不止、石烂也不止
再造四片大海也装不下
谁会麻木不仁
谁离得开
不为修行而来
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