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波浪（外7首）｜唐明评析

有人将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
新旧照片并列放在一起
发到朋友圈，却一句话都不说
我一个人扳着手指
默默算了算两张照片相隔的时间
是二十二年。那时
他是那个样子，现在他是这个样子
我也如此。有人一眼就看出
我迷恋过的男人已经老了
有人发出一声叹息“岁月啊”
无人应答，无神应答
抬眼看，我没有看到风
我看到的是海面皱纹一样的波浪

（2019）

现象学

从羊群中抓住一只羊
送去屠宰场
从羊群中
抓住几只羊，送去屠宰场
场面是一样的

世上的羊
没有一只是我杀的
我只是吃羊肉
世上的屠夫，我一个都不认识
养羊的，卖羊的，杀羊的，吃羊的
我们分工不同

2020/4/23

目睹一只鸟的死亡

榕树下，它扑打着翅膀
但飞不起来。它开合着尖喙
但发不出声音

昏黄的路灯没有照亮它的身体
而是在它的周围形成一个光圈
它在暗处，挣扎

树很大，光很大，世界很大
只有它，是小的
它倒在一小块草皮上，闭上眼睛

我，一个路人。伸出上帝之手
要救它，带它回家
为它准备一个纸盒，小米和水

但它已经筋疲力尽
安身之所，食物和上帝都来得太迟
它像一个来历不明的难民
死在它不熟悉的国境线上

海鸟

海鸟在海面上飞时
是变化莫测的
它们的下一个动作
下一个方向
是我的未知世界
它们飞了又飞
一大群
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看起来，不仅仅
是为了活着
也绝不是
为了成为好看的银子
也不是为了让我看到
然后说给你听

2018/4/24

空房子

一间没有住过人的房子
没有人在里面
做过饭吵过架
没有人在里面做过爱
它是新的。真是太浪费了
风总往房子里吹
风仿佛在寻找一个人
光也照进来了
像一只手电筒
那样对着白墙晃动

2018/6/11


余晖

海面上全是夕阳的余晖
看起来，海边的游人
也全被玫瑰色的余晖所吸引
有的人用手指着夕阳
给另一个人看，有的人拿出手机
将这一刻拍下来
在海边，我总遇见那个
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
因为安静，活得像一株植物
看起来，他对余晖无动于衷
他的父亲来回推着他
因为平静，他的父亲
看起来格外温和，温暖，
仿佛余晖进入了他的身体

2018/6/13

鸟类

鸟类是不是比其他物种更幸福
只有鸟类自己知道
你猜测它们是幸福的
因为它们吃得少
而野外有它们永远吃不完的浆果和树籽
因为它们能飞翔
因为你，有过高远的目标
有过如鸟的天真
扇动过没有被人看见的翅膀

看到

上帝始终在那里
上帝始终英明。他不会手把手教我什么
不替我作任何决定

上帝给我的，有的我没有看到
有的我看得到

我相信，在千山万水中
我看到了恋人们去往朝圣之地——
玉龙雪山，丽江
在人山人海中，我看到了你

　诗家名典评诗　
  　　……从一个词到一组词语玉声去繁至简的逶迤接龙，以减法般镂空剪纸，进而步入苏州园林花窗漏景似的盈虚或锦构。犹如曲塘咏蕖，横芡抵舟，丝语明澈玄映展现出龙虫并雕的潭溪迂迴，一扯一牵，……刻刀如钻，短瞬嵌进象牙质白早已预设景梅寸绽题兰既引的妙思中。——俨然亭湖索隐一句柳色合烟的佳境，于蝉鸣丝滑缠绕倚鬓的迹遇，拾阶而上可以觊觎寒眉两弓春山一黛，屐齿扣苔荷锄一柄，到绿野仙踪氤氲霁雾的发丛与脑际掩映的寺庵畔锄药，一瞥顾盼好似奇缘缱绻，若一枚勾针锲入翡翠琥珀二色玄彻云幻的石缝中，并且峰回路转左右逢源在画壁如陶庵梦忆西梦寻或聊斋志异般的诗况里品茗。……微凿石蝎，璇朵虾仪，淙淙似闻流泉声，盘螺剔除，几鱼吞珠吐水濡波浞浪逡巡。莲藕依柱，芦苇存絮，两厢有绯榻织流苏之岩，抵岸见茅村几重。读衣米一的诗，似乎如赏石览玉，虽雕工隽飒，率利绢熟，然丝丝入扣，功垂至减。——且惟简而不诗，既便稍多些的或若长诗，亦一冰一渍，意简去繁，趋于从减法入笔，颖砚之寸厘，乃之词境与句法上，尽量言抒之静雅与恪守，而辞曲并繁絮，词义近乎于朴稔，然语况且臻至素白。
　　——圆熟但不堆砌，通达而无赘言，精准如锥，尖锐若洞隙，犀利亦非直描。颖灿词章，半句述义，决不堆霓固藻；纸现春秋，一叶酌之，绝不筑苔召鳞。览衣米的诗，如一衣皈禅门言简义疏，更若一粟入海虹居景陈。……冲淡平和，直如露绚芙叶，珠粒可扫；琴思隐敏，宛若舒均月洒，渍迹能绘。衣米的诗非冥枳可呈，乃隽咏立逮，一语一词，字字似菊，绽岩探岫，揆情度理，一言一吟，行行若玑，玲珑剔透，夺辉灵鲜。俨然玛瑙入盏，泓绚洇染，泫然欲泣；仿佛硫璃沉缸，杯弓蛇影，忱怀于中。
　　……读其诗，似旗袍拢腰，去环肥而择燕瘦，形容瓶花收身绢拥一带，厘抱寸握莹然一束，词语如坟起，诗句赛小丘倒扣，领袖似修辞般出檐，廊沿交错，俨然语悬词绽，亭柱拱翼与轩堂挑檐相会，如诗味和意境彼此辉映勾心斗角。蜈蚣盘扣自连襟至衩，旋半身斜胸一跨，从右至左转向诗掩的旁侧，用词玄幽如佛门洞开，两衩笤篱囊萤映雪，犹如词脚漏光，竹影葱碧，竿竿欲滴，韵尖留光，恰诗?朵峽。崎岖吟咏一罢，携人仰羡名句，宛若蝶栖蜂聚，叶叶可喜，字字挺鲜。整诗窈窕绰约干净，泥云可烂，慕斯皆耸，晃如潇湘馆读怡红快绿，石头记上梦红楼一筑。
　　——画霞至素，汩汩非云范，衣米诗工，堪称炉火烹茗，滋滋盈声，润抵清华，其韵缭侥如凌波微步，兹味词丽其鸣若蟋蟀。诗歌滟洳从字的两端同时漩浪出漪，瀑烟状的贴着波痕，灿射萍衣之水，衍生出一首镜花缘啄米牵衣的浮青映白，和凭直觉与女性敏感灵性及词魅隐喻而构成的诗行。……犹如篁园腾烟，琴廊弹合，词语交替，在简单谛听中缔造，从精短妙句里感知，自片刻阅读下审看，于女性对审美诗趣的写作体验里认识其真实内心的含蓄与淹雅，精炼和涤纯，内敛及诗绪的营造，纤巧或对词语把握力的宽泛、洞察、与众不同、写作的贯式、对诗歌创造的典范及内心的强大……
　　——综览衣米的诗歌，思由知觉延伸到词，有别于常态诗味的敏性和感性，从诗语到诗境，在激发创作的同时，衣米一的诗可以说完全做到了知识写作写纯诗冥思和写作的标准，并在二者的基础进行二律相悖的再构，在诗学意义上承续了魏尔伦的意象、兰波的色形与准确、马拉美的韵律和美感、瓦雷里的典雅及诗规、里尔克的哲思与趣味、荷尔德林的品质和寓意、奥登的词性生成及魅力、艾略特的格局与奢华、叶芝的短小精制和沉静、米沃什的人性及否定、布罗茨基的修辞与大局观……。
　　总之，衣米一在继承了上述诗人品质的基础上，又加入了自己的诗艺和对写作的深刻性的理解及强调，在认识上保持个性的修养与阅读的连贯，并运用在自我的创作和自由的诗歌范式中，成为当代诗倾向继舒婷、王小妮、海男、伊蕾、唐亚平等之后，又一位以女性写作为主的、少有的、几个从本质上颠覆传统诗歌创作的女诗人之一。其先锋性与前卫观，则基本奠定了其在写作的范式中，具有了真正进入历史的可能，并为中国诗坛所承认，而成为一个有着广泛思考性和独立写作地位的女诗人之一，我们可以从她的诗得到验证。譬如——
　　在诗《目睹一只鸟的死亡》中，其云:"……榕树下，它扑打着翅膀/但飞不起来。它开合着尖喙/但发不出声音/昏黄的路灯没有照亮它的身体/而是在它的周围形成一个光圈/它在暗处，挣扎/树很大，光很大，世界很大/只有它，是小的/倒在一小块草皮上，闭上眼睛/我一个路人，伸出上帝之手/要救它，带它回家/为它准备一个纸盒，小米和水/但它已经筋疲力尽/安身之所、食物和上帝都来得太迟/它像一个来历不明的难民/死在它不熟悉的国境线上……"
　　——该诗从一件很平凡的救鸟小事做引，以隐喻的手法，关注了全人类的难民问题，虽有上帝之手、好心人拯救，但仍不会因此而祸乱消除，或许正是这种治表而不治里与根，造成了世上更多的难民潮，国家动乱造就的谛问，在死亡的国境线上比比皆是。既便有米和水，有爱和被爱，有上帝之手以援，有暂时的居所。但尖锐的喙，并不能带它回家。——岂指之望，均是奢侈，不如自国安宁，自家安逸。死，并不代表抗拒和抗议……。——诗人以怜悯之心庇护之手一救之难，勉力维护却非能逮，生仍不辞于命，获救并不替代生还。生既不能为死所依，惟能毙之于终，为此而救的，只有呼吁的舌头，请命归来的嗓喉。
　　再见另诗《现象学》，诗云:“……从羊群中抓住一只羊/送去屠宰场/从羊群中/抓住几只羊/送去屠宰场/场面是一样的/世上的羊/没有一只是我杀的/我只是吃羊肉/世上的屠夫，我一个都不认识/养羊，卖羊，杀羊的，吃羊的/我们分工不同……"。——诗中羊被宰与吃，是无辜的，屠杀也可认为只职业所至……。该诗仍然用隐喻及半隐喻的笔法，在觊觎怜悯之余，使叫喊但在诗中隐匿沉默羔羊再次蜕变为弱者待杀的对象。……而戕害者，弒杀者，所谓的屠夫，也是无罪的。——有罪的，是整个人类，因为必吃羊所导致的羊的必杀，抑或牺牲所喂之人口的羊肉，则是一本血淋淋的人类杀弑史，甚至是自以吃为借口必杀无疑的资本。——缘自死者之哀！……天上人间，何等绝残，与悲？诗人以反讥反喻指出，养羊、卖羊、杀羊、吃羊，分工不同。但都给予天叼以胃的吃，以羊为吃的反刍式的绝处，则是灵魂的考问，一个真理的诘责和诟论！死于羊吞噬的人之救赎劫之加持否定之否定的归宿。——衣米诗中，……所指责的堪比掟上今日之备忘录，乃为羊祭灵颂之哀歌。这也是女性诗歌之所以有别他诗的标志，吝难怜惜，此大于博爱的困守则于诗中是最大的敬仰，却乎存于人文诗歌则是人性的血誓和立见！
　　惟以女性之诗的顿首，遁难天谴的使命，哀之求殇，竭尽全力的愤挣。……如何从衣米一诗里解构词语的灵性，我们不妨见之下诗《看到波浪》——″有人将莱昂纳多-迪卡普里/新旧照片并列放在一起/发到朋友圈，却一句话都不说/我一个人扳着手指/默默算了算两张照片相隔的时间/是二十二年。那时/他是那个样子，现在他是这个样子/我也如此。有人一眼就看出/我迷恋过的男人已经老了/有人发一声叹息″岁月啊"/无人应答，无神应答/抬眼看，我没有看到风/我看到的是海面皱纹一样的波浪……"
　　——诗写的是平凡生活的缩影，一个小片断，一组小插曲。女人，朋友圈，新旧照片，海浪，叹息。……二十二年，迷恋过的男人，已经老了，浪漫舒逸安闲的场景，怡情慵懒散淡的朵吟，忆往怀旧，典型小女人的私生活画面。诗味纯厚，悠优独趣，谴词干净率性，语言朴实无华，缅怀过往，旧事浮夸，偶像一如羽毛飘升，两张新旧照片并陈比较。尘埃落定，影迹如烟……，片思，念想，历历昭光，海浪涌现，皱纹如波，斑斑点点似水流年，诗抒情致，错综还复，一种隐遁地惊触，在澎湃小诗的薄奠中扬起，沉寂于神示的忘却……。衣米一的诗，有小女人的哲思，私生活的眷顾，亲人攸诉倾语的甜味及怨悔，淡蓝腥红与粉色的惬意，以及馋合着浅紫与贪婪橘黄色的缱绻和酸涩。总之，衣米一的诗，犹如在怂恿诗境与词状的缠枝花纹的青花瓷器敲击，又若庭辉的诗昧和词规于语句涉及字义，在喋喋不休的低音与二泉映月似的浅吟中跌破，于激励中使之耕耘她自己的田垄，半亩菜地，一园萄光，守望一些词汇，咏吮一些诗况……
　　 “生死和生命的问题同样也是衣米一的《杀死一个海》《一块鱼从A地前往B地》《秘境》《活过的刹那》等所直面的对象，女性情感的强烈与尖锐，偶尔借助寓言和隐喻的手法表达，携带着直指人心的冲击力。”
　　读衣米的诗是一种享受，似乎稍带涟漪似的品味，如乡绅在身背花蒌贵族化拥有十树枣树的园地游走，而第十一棵、第十二棵树迎面扑来，不但有枣树，还有葵树、紫槐、香檀木、白柞、乔叶松和云杉及构树，……诗性瑰丽的柿子树与词义汩汩流淌葡萄园似的珍珠林，……时序时令——时散时聚的海一般碧蓝的篁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