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吟与叩问（组诗）

漠野感怀
 
如驼蹄之坚硬
如驼蹄之瘦削的风
逼着黄沙尖啸着
叫出无数沙的漩涡……
 
笃在远方的雄关
像一艘古船
泊在层层叠叠的沙浪间
时起时伏
那一块块乌云
似从城墙上斑驳的史页
那纷纷扬扬的断砖
似从关口抠出的一截截记载……
 
我踏着肌肉鼓凸的西部
一步步踩响了粗犷
也踩响了苍凉
我用目光的尖喙
啄住大片骆驼草——
提起茫茫沙海
给骄横者洗涤粗暴
给迂腐者洗涤僵硬
给胸口隆不起雄强的我
洗涤怯懦
洗涤稚气
 

高原黄昏
 
孤傲的高原
从远远的落日里抽回一丝凝望
——点亮了一轮皓月
 
成群的鸦
仿佛从地平线上
远远地  慢慢地渗出
那翅膀拍浓了漠野的黄昏
 
沙粒嵌满的粗糙的黄昏呵
芨芨草撑起的嫩绿的黄昏呵
高原峡谷濯凉的
苍天云朵灼热的黄昏呵
被远方牧场
羊的咩咩声
马的波浪似的鬃毛
抖痒的黄昏呵……
刹那间 起风了
一阵一阵  时远时近
呼隆呼隆  时深时浅
辽阔的漠野
淌满悠扬而悲壮的羌笛声……
 
我伫立沙海中
久久地举目远眺
那归巢的鸦群  一只只
转瞬孵出满天的星星
那么明亮
那么耀眼
 

长长的驼队
 
风呼
沙啸
仿佛地面滚动一千个起伏的大山
奔腾一万个喧嚣的大海
长长的驼队
齿一般的驼峰
缓缓地锯着湛蓝的天
俯冲的雷是锯声
散开的云是碎屑
那几百公里大的块状漠风
被锯成两半——
一半葬入雪谷
一半撞肿了高空的云朵
 
风的吼
沙的叫
全被阳光吮吸了
长长的驼队
以雪亮的锋刃
锯进大漠的腹地
裸露出一个个古堡——
留下一段
中国西部的传说……
 

冰山雪莲
 
我一次次活活死去
我一次次死死活着
 
我的身边堆着厚厚的冬天
我的心上滚过尖叫的岁月
我的白天和夜晚
嵌满受冻的太阳
受冻的月亮
 
只有星星伴我寂寞
只有黑蜜蜂与我絮语
我生活的海拔
便是我痛苦的海拔
冰峰不再赐我坚忍
深谷不再供我生机
兀立的峭石
不再强我体魄壮我姿色
 
我能昂首站立
多亏我理智的根须
我吸到了地母的慰藉
吸到了自己的默语——
让世界仰起头
看“死” 在千米高度的我
被自己开出的花
祭活！
 
 
落   日
 
深沉冷峻的凝望
高古苍凉的凝望
你的眸底
起伏着山川
辽阔着漠风
芨芨草
擎着高适的诗章
 
你点燃了漫天的火浪
你要火花肆虐的风暴？
你要辉煌泊在雄关上的
那截浑黄的历史？
还是要鲜亮沙包般鼓凸的牧民？
 
金质的骆驼
驼峰高耸着惊恐
长满睫毛的目光
竭力稳住失控的驼蹄
沙粒们聚在一起
从宏观上默默为你祈祷……
 
你看得很远很远 
你把你的微笑
霞彩般大块大块地
泼给匍匐的远山
你看得很久很久
你最终醉入自己的晚景里……
 

海风像一群豪放的乐师
 
海风
像一群豪放的乐师
在青山支起的帷幕后面
捧着粗糙的瓷碗
痛快地头一仰嘴一张
灌下夕阳般的黄酒
——敞怀大笑
 
尔后奔向蓝色的地平线
绷紧
横亘在海天间的琴弦
不见他们的身影
只见点点金光片片银粼
闪烁着履痕
不见他们的阵容
只见波峰上根根桅杆张张白帆
组装成他们的谱架
 
指挥呢？
朝阳
正披着霞的大氅抖着天的旷达
露出睿智的头颅和燃烧的凝视
站在浪尖上
静静地  深沉地
呵吸着刚烈和柔美
那轰轰烈烈层层叠叠的红涛
是他心中溢出的乐感
他抽出光的金棒轻点于浪尖
于是溅起森林般的交响……
 
那蓝色的涛柱是兀立的轰鸣
那蓝色的浪花是盛开的节奏
那海中的礁石
是乐师们在演奏中
抖落的  哑了的音符……
 

海  螺
 
我是一个光点
圆圆地生长在海底下
身上的花纹
是鱼虾擦过的欢愉
是珊瑚印上的苦痛
 
泡沫
不是我的叹息
 
海面上  无数
悲壮的搏击
悲壮的呐喊
悲壮的哭泣
——成熟了我的一生
 
海风
是我喧响的心声——
我是海底长大的太阳之子
船夫的双唇
是我的第二故乡
谁能听得懂呢
我的悠悠螺音
是在叫喊风暴又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