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推荐 | 宗晶：《空山语》

 

诗选

原路返回
 
顺着原路，那颗漏出的米粒
被我顺手推进了米筐里
是的，在强大的我面前
一颗小小的米粒怎能逃离尘世的樊笼
它必须回到原位，必须为我熬煮午后的时光
 
其实，我很清楚
我只是找回了一种强制的快感
小孩过家家的假象
四十年来，那些个走丢的过往
你低头我抬头，无数个擦肩而过
一闪而逝的幻影
埋藏在伤痛里的快乐与幸福
有多少能原路返回
 
爱是易碎的玻璃，磨砂的最好
我又要有怎样的激情
才能翻得动酣梦
一切都拗不过时光的脚步
微风紧随微风叹息
高一声，低一声
 
 
空盒子
 
除了空气，灰尘
还盛过几天的大蒜
也有那么两天是属于土豆
属于柴米油盐的日子
现在，我拎着它走出厨房
削下的土豆皮和剥落的白菜叶子
还在为地盘争吵着
它们还不知道聚就是为了散
只是，高潮已逝
一切都轻柔了些许
 
狭小的厨房静下来
炉灶敛起了飞翔的羽翼
 
 
印章
 
现在，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
揪起来的是两粒小药片
两粒不会飞也不会跳的精灵
像生命中的两把锁
一把锁青春，一把锁暮年
 
有一阵子，我看不得它们的嚣张
把它们锁在药盒里
在疼痛经过的地方盖上印章
一枚月亮，一枚星星
 
旧抽屉的秘密啊
有时独自行动，有时集体出逃
这是些羞怯的身影
挂在哪里，哪里就有了夜晚
 
 
爬山虎


尽管靠得很紧，你攀爬的脚步
仍然没能撵过时光
撵上这一阵冷似一阵的秋风
甚至未能看一眼去年就暗恋的松
就已走进了深秋

每一次抬头
我都掂量不出这份仰望有多重
其实，更多的时候
我很想数数这一面墙上
留下多少脚印 
从春到秋，除了风除了雨
除了偶尔寻找爱情的小甲虫
我不知道，还有谁
在你的身旁呢喃，艳舞

阳光终究是一剂麻药
它的暖抵挡不住疼痛
当秋风又一次吹来
你的肌肤更加殷红
 
 
风起，风落
 
风起，风落满院
风不需要温柔，需要酒
需要你满怀激情
踏平落在门前的清霜
可什么都没有
 
风在上升，盘旋，呢喃
它羡慕石凳的孤独
石凳的把酒言欢
石凳上原来越凉的言辞
千年一叹
 
风终于停在树梢上
有时唱你，有时唱我
有时在空无一人的大道上
醉酒当歌。那么悲壮
 
 
河床，一动不动
 
夜色愈浓，潮水退远
可除了越来越隐秘的黑
一切都很清新，热闹
暗。沉下去
弹性满满的是风
它很自然地替夜解开门禁
然后贴着河床一路西去
一些小身影倒下去又爬起来
它们的故事缠绵，饱满
和每一声浪潮互动
 
我每一次仰起脸来
都能看见月光移动一小点
但又好像一动不动
跟河床一样安静
 
 
出场
 
傍晚时分，春雨终于登场了
被云指手画脚一天
下落时还要接受风的盘剥
它有些阴沉，不爽快
 
坐在门廊里的父亲
一边收拾农具
一边说等北山坡的小草探头了
就把犁铧插入泥土
家里的十亩地是他的江山
站在土地的肋骨上
他的出场总是神采飞扬
 
板结了一冬的土块
一直都很具象
对于春雨的出场
它沉默了一晚
它知道，柔软需要激情与速度
 
 
回家的路
 
水牛在前边，他在后面
没有缰绳，不疾不徐
夕阳落在他们的背脊上
有艳羡，有怅惋
 
在庐山脚下的一条小路旁
水牛，老人。一前一后
拐进了炊烟袅袅的小院
 
一条回家的路
无论长短，宽窄
卡上了方言的邮戳
就浓得像蜜
 
在异乡，水牛、老人
把回家的路
织成了一条金色的丝巾
披在霞光万丈的山腰
 
 
剪影
 
夕阳下落， 它的暖
在我身后。它恋上地平线
一如我恋上这个世间
 
内心的喧闹
正随年龄做减法
 
礁石、拦海坝、泊船
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越来越有禅性的是风
忽闪忽闪就找到了方向
它的剪影，有梦
 
 
岁月的声音扑落身上的雪
 
说不好，这是一种煎熬
还是一种释放
两个半小时的等待
一杯炭烧咖啡
木柴燃烧的味道
 
欲望，跌落
声音的藤，
攀越那些个过往
 
无法仰望的我，一低头
从天而降的雪
瞬间复原了夜的温度
 
 
冬之杂说
 
起风了，落光了叶子的树枝有些漠然
习惯这种裸露，一如习惯繁叶满枝
风能拥抱万物亦能剥离万物
一切就这么简单
只是想得过于复杂
我身后的暖气片上
冷与暖的交替刚刚开始
我身后的夜色
影子和梦正在对接
这些坠入黑夜的影子
附在夜晚的心口上
风吹草动，一声紧似一声
地表的温度还在下降
它可能忘了，有些爱太轻
经不起晃动


 
秋词

抢种不抢收
捶着腰骶的父亲砍倒一棵玉米
如是说。一推一拉中
玉米贴着大地的纹路倒下
一同弯垂下去的还有父亲的脊背
云不太听话。她漂浮在我的头顶上，很妩媚
好像顺着风的方向，就能嗅到爱的味道

秋日的天空是可以免淘洗的
它的蓝太任性，藏不住快乐
也藏不住忧伤
比它任性的是愈加空旷的田地
它藏不住1.75米的父亲
也挡不住沿路煽情的秋风
躺在秋声里的玉米棒子，须发飘飘
它攀上了秋天的侧影
 
 
豆秸.豆秸垛
 
左手握着豆秸
右手持着镰刀的父亲
是开进秋日田野的一台马达
手起，刀落。豆秸顺服他
一如他顺从物候
好多年没有随父亲一起割地了
拎着镰刀的我，酸痛是低翔的翅膀
像一片暖靠近另一片暖
来了，就不准备走了
 
黄昏拢起所有的光线，一堆堆阴影
把最后一棵豆秸推向父亲
天就彻底暗下来了
而随父亲的喘息声越来越高的豆秸垛
正在做一个庄严的梦
一匹枣红色的马拉着它
奔向生命的场院
等待阳光，等待爆裂
 
 
和小有关
 
入夜，一小杯红酒探出舌头
在微风的折痕处游说
它还不够傲慢，任性
还不能摁亮月光
 
煽情的是小雨
它揪住风的发须
攀附在夜的脊背上
袅袅婷婷。它们微小，无声
被目光一遍遍抚摸
 
 
新名词
 
我的右手指叩问着键盘
这是一段独舞。苍凉的独白
左腕部腱鞘炎，又一个新落户的名词
师从于腰椎间盘突出、寰枢关节脱位、半月板损伤
刚刚学会走路，就紧紧抱着我取暖
好像这样就可以相依为命
就可以酿造一缸潦倒的美酒
迷醉我千疮百孔的中年
 
正确，也都不正确。这些入侵者
跟我左手上的这块艮萝卜相似
它和牙齿咬合的节奏
冷却更年期的燥热
动静相合。不是神话，也不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