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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红松读彭惊宇:最高的星辰

——漫谈彭惊宇诗歌的风骨、艺术及科学

2022-07-16 作者:红松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彭惊宇的诗,有浩瀚星河的味道,有巍巍昆仑的味道,有帕米尔高原的味道,有塔吉克鹰舞的味道,有塔里木胡杨的味道,有万马奔腾的味道,有野狼低吼的味道,有侠客独行的味道。
作者简介

红松:范宏伟。石河子市作协副主席。1991年毕业于辽宁石油化工大学,大学期间开始接触朦胧诗,开始写诗并于1989年获《诗刊》《青年作家》《星星诗刊》《川南文学》联合举办的“1989·中国杯”全国青年诗歌大奖赛佳作奖。先后在《星星》诗刊、《绿风》诗刊、《诗选刊》、《诗歌报》月刊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

  我不想为这篇诗评煞费苦心地设计其它的标题,而是把彭惊宇本人诗集《最高的星辰》的书名直接“拿来”,因为我实在找不出更贴切,更直接地指向其人其诗精神内核的标题。
  可以说,最高的星辰,是诗人诗心的定位,也是诗人所追求的情感的、道德的、艺术的、生存的最理想标准。诗人在《喀纳斯之秋》中写道:
  喀纳斯,若我今生无法绕开那些炎凉人事
  就请借我一座图瓦村落的原松木屋居住吧
  喀纳斯,若我今世非得苟活如冥顽虫蚁
  那就请你收留我,变成桦林饮溪的白马
  请看,诗人为了内心之中最高的星辰,不愿与世俗妥协,更不愿随波逐流。诗人宁愿居住原始木屋,过原始生活,甚至宁愿变为一匹在桦林溪水边自由饮水的白马,也不愿卑微地苟活如冥顽虫蚁。
  
  诗人应该是高标的,如皓月孤星;诗人应该是洒脱的,如流风飘雪;诗人应该是桀骜的,如高原雄鹰。同时,诗人更应该是深情的,如深秋的篝火,如暗夜的马灯。诗人在《最高的星辰》中写道:
  我们呼吸的氧,骨骼中的钙,血液里流动的铁
  包括完整的生命,都是由银河系古老恒星的遗迹所产生的
  
  万物之灵的人类,向着最高的星辰举额我们的敬畏吧
  跨过地质史上的灭绝与灾难,我们理应珍重这唯一家园
  诗人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命,包括整个人类,都来自于星辰。我们的生命在星辰中诞生,我们呼吸的氧,我们骨骼中的钙,我们血液里流动的铁都是星辰所提供。那么,我们精神中的氧呢?我们精神中的钙呢?我们精神中的铁呢?
  星辰诞生了我们的生命,那么,就让我们用生命中的精神,用精神之中的氧、钙和铁,向诞生我们生命和精神的最高星辰,致敬。
  但如今,世俗的人们并没有完全觉醒,诗人在本诗中还写道:“而多少人世的缤纷红尘,遮蔽了天穹净朗星光/摇滚乐般喧嚣的生活,又裹挟着众生随波逐流”而世人皆醉我独醒,诗人又接着写道:“可是,我们为何还心潮涌动,永怀那理想的真金/我们为何会在夜阑人静之时,久久注目灿烂群星”
  
  特别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并没有蜻蜓点水似地写宇宙星辰,而是写了一个系列,细致地、科普般地写。诗人写宇宙大爆炸,写宇宙的时间和空间,写时空弯曲,写哈勃红移,写红巨星、白矮星,写黑洞,写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写霍金的时间简史。
  而其中更重要的则是,诗人望断星河、极目苍穹,从更广博的,从更深远的,从更独特的时间和空间域外的视角,解读宇宙的诞生、长大,解读太阳系家族的前世今生。诗人在《太阳系的演化》中写道:
  46亿年前,原始太阳星云
  一片横跨数亿光年的巨大分子云,弥漫着
  气体和尘埃。在漩涡状银河系外围
  一支猎户臂的广大区域,无限静寞地呈现
  浩瀚宇宙那万古难变的混沌与洪荒
  
  可能是一颗超新星,在原始太阳星云附近爆发
  巨大的冲击波,使得原始太阳星云引力塌缩
  获得角动量旋转。而越来越快的转速
  又使得原始太阳星云中心汇聚了最浓重的质量
  继而压缩形成一个炽热而稠密的原恒星
  至此,太阳,生命膜拜的最高神灵,即将诞生:“又过了1亿年,在旋转的原行星盘上/原恒星氢聚合成氦,核聚变诞生了明亮的原太阳”
  太阳诞生了,接着是围绕它的行星,包括地球。接着,地球的卫星月亮也以剖腹产的方式诞生:“原始地球被小行星撞斜地轴,并被剖腹产出卫星月亮”
  诗人告诉我们,30多亿年前,地球开始诞生生命。
  
  生命是短暂而美丽的,如电光石火,如流萤轻唱,如春风的每一个细节,如爱的每一次闪光。
  诗人在科普的同时,并没有忘记赞美与歌颂;并没有忘记诗意的出发和诗心的抵达;并没有忘记诗美的启迪和诗爱的感动。诗人说:“我们现代人类有幸在地球大海的蔚蓝时期生活着/阳光温暖、明媚,绿色森林和原野充满清新的鸟语花香/丰富的物质生活。绚丽多彩的艺术。高科技突飞猛进/雨后春笋般的高楼大厦。环飞的鸽群。管风琴浑厚、悠扬”
  随着蒙昧的开化和智慧的丰满,这个越来越了解自己由何处来的人类,也越来越迷失了自己的初衷。看吧,他们竟然忘乎所以起来,他们竟然越来越忘记了出发的地方,越来越迷失了前进的方向。诗人告诫说:“——这一切姹紫嫣红,值得我们永怀敬畏和感恩/因为我们懂得:美好的世界,珍贵的人间都并非是永恒的”
  
  美好是稍纵即逝的,就像懵懂的爱情,就像青涩的初恋,就像风一样跑过的昨日,就像光一般消逝的时间。是的,过去的一切,已经一去不返。星空亦然,宇宙,亦然。诗人在《太空人》中写道:
  ——总有那么一天,红巨星的太阳将逼迫全人类
  成为太空人。唱起最后的挽歌与永诀之歌
  无限黯然又无限悲伤地离开地球母亲
  
  踏上遥遥无期、命运未卜的星际之途
  未来的太空人,你们能够完全准备好吗?
  现实是残酷的,因为我们所面对的,是“人类将向何处去”的一个永恒的难题。随着科学文明的进步,关于“人类从何处来”的问题,已基本得到了回答。因为那毕竟是发生过的,是可以得到考证和实证的。但人类将向何处去的问题,还将长期困扰我们,因为那是未来的,未知的。
  当然,诗人不能就此给出自己的答案,他只是想到了未来太空人的生活:“没有坚实的大地,一切变得虚幻/甚至没有了参照世界的方向感/可以随意悬挂,蝙蝠似地睡眠”
  是的,没有了坚实的大地,是否一切就将变得虚幻?是否就此失去了生存的方向感?是否会被飞船绑架,在星际空间完全失去了自我?是否如蝙蝠般随意地悬挂,完全失去梦想地睡眠?
  是的,一旦失去了地球母亲,在动辄以千万乃至上亿光年计算的时空里去寻找新的家园,人类将怎样度过漫漫征途?真是遥遥无期前程未卜啊!亲爱的人们,你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长久以来,人类的情感里,一直都有一个怪圈儿,失去了才觉得美好,逝去了才想起去珍惜。对此,诗人再次提醒我们,珍爱我们赖以生存的蓝色星球,珍视日夜陪伴我们的家园吧!诗人在《从太空眺望地球》中写道:
  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摇篮,唯一的家园
  此刻,听不见世事纷纭的嘈杂与喧嚣
  没有了心灵世界的一丝纤尘,甚至欲念
  多么纯净的一只蓝眼睛,我只想久久地
  凝视它,把它当成初恋情人一样珍爱着
  ……
  从太空眺望人类栖居的蓝色星球
  我的旷世忧郁会不断加深它的蓝
  在浩瀚无垠的宇宙空间,这颗蓝色纽扣
  真的过于单薄和脆弱,过于形单影只了
  宇航员说:好像伸出拇指就能遮盖住
  然而,如此美丽而又如此单薄的蓝色星球,真是危机四伏啊!被邪恶的占有欲、支配欲所驱使:“那些霸王龙似的战争狂人却想轰毁它/举着丑怪的马脸,叫嚣着要按几次核按钮/而无数饕餮似的掠夺者,正残酷无情地/吮吸它的血汁,啃噬它的骨肉,还把毒液排放/巨大的危难正隐藏在这个蓝色星球里面/人类和平与大同的曙光远远没有来临”
  令人遗憾的是,这并不是诗人的危言耸听。毕竟,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都此去不远,而发动这些战争的人,往往仅用个人崇拜或者堂而皇之的学说,就夺走了千千万万人的生命。诗人在《奥斯维辛的黑雪》中写道:
  奥斯维辛集中营主营的铁门上竟然写着:
  劳动使人自由。那是一行波浪形的德文
  自由之路——沿着数十座焚尸炉的烟囱伸向苍穹
  奥斯维辛的黑雪,在静静地飘落,无言地飘落
  警钟长鸣啊,战争,永远是不值得美化的,因为它不仅是埋葬人类生命的坟墓,更是埋葬人类文明的深渊。
  好在,人类还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还没有失去自己的摇篮和精神家园。为未来的星际旅行,我们还有足够的准备时间。所以,现实还能够容许诗人在形而上的星空中从容转身,重新把目光投向深情的大地。
  最伟大的天文想象与理论激情,永远替代不了
  一杯鲜牛奶,一块黄熟的麦地,一缕温煦的阳光
  ——《星际迷航》
  
  重回现实陆地的诗人,却有着另外的精神领空,有着另外的“最高的星辰”。这最高的星辰,就是人类情感中的一个永恒的主题:“爱”。
  高远的天穹上,有一颗紫色的星
  它是我黯然一生中最明媚的憧憬
  多少峥嵘岁月,落寞红尘,无语沧桑
  而唯有那紫色的星,能把冰封的爱唤醒
  ——《紫色的星》
  当诗人还是一个孩子,就有了一个充满了亲情之爱的温暖家园。这个家园,虽然清贫,虽然简单,却承载了诗人最纯真的爱恋。
  一盏油灯,一颗蚕豆般昏暗的光
  在岁月深处亮着,兀自微茫地亮着
  
  那一炷橘黄色的火苗,过于微弱,飘忽
  却留下了,我们一生光明与温暖的亲切记忆
  
  一张小方桌,几只矮板凳
  亲人们的脸庞,那么清晰地围拢过来
  
  再平常不过的晚餐:馍馍,稀饭,炒白菜
  一家人竟那样有滋有味地享用着,说笑着
  ——《一盏油灯》
  一盏小油灯,那一炷橘黄色的小火苗,在岁月的深处闪啊闪,在童年的小屋里闪啊闪。一盏小油灯,还将穿越时光,在诗人一生的梦幻里闪啊闪。
  一张小方桌,几只矮板凳,再平常不过的晚餐,馍馍、稀饭、炒白菜;还有那,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还有那,亲人们的笑脸。这不是梦,这却将成为温暖诗人一生的梦境。
  《一盏油灯》这首诗,主题的抓取富有典型性、象征性,诗人通过一盏小油灯,一下子就把我们带回到岁月的深处。小油灯在岁月的深处柔柔地亮着,那个年代的精气神也随之亮了起来,诗人一生的爱和幸福也随之亮了起来。
  小油灯看似静物,跳动的灯花却赋予了岁月十足的动感。岁月的脉搏跳动着,我们的感动,也随之跳动着。
  本诗语言简明干净,现场感、画面感、动感极强,体现了诗人十足的诗歌语言功力。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表现力方面,本诗甚至达到了独幕剧的视觉穿透效果。
  
  诗人尤其善于把握规模较大的,具有动感场景的写作,非常有震撼力,诗美表现淋漓尽致。
  春天的雄烈马,拉动日月的车轮
  驶过你的桃花庄,驶过我的杏花村
  它意气昂扬的蛮劲儿,让大地都沉醉了
  ——《春天的雄烈马》
  诗人写春天的雄烈马,拉动日月的车轮,驶过桃花庄,驶过杏花村,桃花和杏花,就瞬间盛开,就换了天地,就换了人间。这种描写,充满了暴烈,充满了速度,充满了神奇。春天,一下子就到来了;春光,一下子就闪亮了。
  荒原狼守望在大荒原凸起的高地上
  像一颗天狼星,发出清冷而神秘的星光
  ……
  荒原狼,在夕阳西下的金色荒甸举首长嗥
  而一群肩背柴草的泥色孩子,正远远地走过……
  ——《荒原狼》
  诗人写荒原狼,写它像天狼星,让天上的天狼星和地上的荒原狼相互呼应,相互突出,相互映衬。诗人写荒原狼在夕阳西下的金色荒甸上举首长嗥,写一群肩背柴草的泥色孩子正在远远地走过。这首诗的画面感、动感、音乐感多种诗美元素相互烘托,相互激荡,营造了一幕油画和交响乐相得益彰的立体艺术氛围。
  
  这两首诗,描绘了人与自然、人与自然界生物的完美和谐统一。在写作手法上,更是得到了音乐和绘画的艺术神韵,这与诗人多年来在音乐和绘画上的投入和研究有关。诗人在《听德彪西的<月光>》中写道:
  来自银河的飞瀑,化作山涧涌荡的溪流
  激溅而起的浪花像雪白的雏菊一路绽放
  溪流滚滚汇成江河,江河滚滚汇成大海
  德彪西的《月光》钢琴曲,是打开耳朵和心灵的乐曲,反复的和弦和轻快的琶音之中,月光在幽静的深夜花园上空优美地闪烁。这支曲子是钢琴大师汲取了印象主义和象征主义绘画精髓的杰作。
  诗人从此钢琴曲中,听出了朦胧的,具有多重指向的旋律所构建的一个朦胧诗般的多重美学意境。当然,这种意境将以诗人独特的表现方式得到再现。诗人从天上写到地下,从银河的星光写到江河之水,从江河雪白的浪花写到大海的波涛。诗人将这首钢琴曲,用诗美表现得大气奔放、浑然天成。诗人在《像蒙克一样呐喊》中写道:
  我们须发落尽,犹如一个外星人
  捂着骷髅似的灰脑袋逃离家园
  啊,这噩梦,这般苍凉人世的黄昏
  是洲际战火的云,核扩散的云
  红巨星的太阳云,凶兽般逼近我们呀
  无疑,蒙克的《呐喊》是表现主义绘画的典范。其中血红的恐惧所衍生的幻觉,被扭曲的线条所表现的扭曲的空间所束缚,夸张地表现了后工业时代人类的焦虑与孤独。诗人把此画放入核战争的阴影里,放入红巨星最后颓废的疯狂里,则有其更加诗性的解读。
  诗人即将爆发了,他蒙克般地呐喊:够了,我们不要,我们不要这扭曲的怪诞的人性之荒凉。我们要爱之心曲,我们要充满爱的家园。
  这个世界有谁能够阻止你唱响爱之心曲
  你变成一小朵高处的火焰,玫瑰火焰
  如此微弱而又明媚地照亮了那些荒芜的心灵
  看,太阳在叮嘱我们,快去拼贴姹紫嫣红的春天
  ——《春之鸟》
  此时,诗人的诗心已经化成了一只春之鸟,唱响爱之心曲。这心曲,有时会变成一朵高处的火焰,以玫瑰燃烧的光与香,把荒芜的心灵照亮。
  其实,这朵高处的火焰,就是爱,就是诗人心中最高的星辰。
  
  结束语:
  彭惊宇的诗,有浩瀚星河的味道,有巍巍昆仑的味道,有帕米尔高原的味道,有塔吉克鹰舞的味道,有塔里木胡杨的味道,有万马奔腾的味道,有野狼低吼的味道,有侠客独行的味道。
  彭惊宇的诗,既有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味道,也有但丁《神曲》的味道。但最终,我读出的,是“爱”的味道。
  其实,我写这篇所谓诗评的东西,并非什么真正的诗评,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篇导读而已。因为《最高的星辰》这部诗集本身,就是最好的评价和解读。诗人的诗心定位和诗美高度,就是最完美的自我诠释。
  红松2022年6月1日于三闲居
 
诗人简介

彭惊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新疆兵团作家协会副主席,《绿风》诗刊社长、主编。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曾进修并结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鲁迅文学院第五届高研班。在《诗刊》《星星》《诗探索》《飞天》《延河》《长江文艺》《作品》《朔方》《小说评论》《文艺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出版诗集《苍蓝的太阳》《最高的星辰》《西域诗草》,文学评论集《北国诗品》等。诗集《最高的星辰》荣获昌耀诗歌奖、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奖天山文艺奖作品奖。诗歌多年入选不同版本的中国年度诗选。对其文学创作论述,编入《新疆当代文学史》等。